彭畅与妞妞有些心潮澎湃。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这熟悉的议论声来了,这围绕着林大哥的嘀嘀咕咕来了。
原来这漫山遍野的江南才子与我们文水县的大妈大婶们,也没有太多不同嘛。
“终于又到了林大哥出风头的时候了……”
黄英、黄习姐弟却是有些担心。
他们虽然听说过林启先前的那两首诗词,但林启和他们相处以来,从未展示过这方面的才华。
在姐弟二人想来,那两首诗词很可能是如林启所说,是在杂书上看来的。
黄习看了一眼魏黑崽,暗想道你家盟主怕是要当众出丑啊。
魏黑崽却觉得毫无悬念,自家盟主真要办什么事,哪有什么是办不成的。他打了个哈欠,暗道“这场无聊的文会终于要结束了。”
见所有人目光看来,林启笑了笑,站起身来,朝四周拱了拱手。
周围的读书人却不怎么欢迎他,纷纷沉下脸来。
“果然是那个狂徒。”
“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那两首诗词应是抄来的。”
“嘿,他自己也说是书上看来的。”
“欺世盗名之徒。”
林启将这些话听在耳里,也不着恼,他上前两步,先向刘伯达笑道“你很会骂人,以后大概能当个很好的言官。”
刘伯达一愣。
言官?
林启一句话说完,却已看向魏渠公,道“轮到我作诗了?”
不等魏渠公答,他径直吟道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出边关。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一诗念毕,场面静极。
鸦雀无声。
“铛。”江宁府推官施明手中的杯子掉在案上,酒溅了一身。
好大气的诗!
磅礴气势扑面而来。
先前到底是哪些蠢货说卢子雍和王睿的词作大气的?
何谓雄浑?这才是雄浑。
“嘶。”江宁知府范鹏程倒吸一口凉气。
这首诗,无一句词藻堆砌,用词简洁仿若信手拈来,却有这样的气魄?
这林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能写出这样一首诗,其人胸襟气度绝非等闲之辈。
范鹏程一念至此,猛然想到相州之围,辽国猛将耶律烈律被林启击杀。
这……便是手上沾过血的人作的诗?
坐在范鹏程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也是轻轻念着这首诗。
此人道士打扮,神情冷峻。
他名叫周文甫,是皇城司提举。
周文甫闭着眼将这首诗念了两遍,忽然,他猛张开眼睁向林启,眼神中已然泛起杀意。
这首诗当中所蕴藏的气魄,让他深深的忌惮起来。
“此子志向之大,绝非等闲,需早除之。”
……
王睿却已愣在当地。
这也太快了。
林启一句“轮到我作诗了”便直接将这首七律抛出来,中间没有半句废话。
王睿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就是这样一首七律,五十六字,简单明了,中间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很快就吟完了。
但自己那首极满意的、呕心沥血作出来的《水调歌头》与之相比,便显得那样冗长。
其中优劣,一眼便知。
自己就这样败给林启了?
甚至不用打嘴仗……
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自己这一届的江南才子们比诗,一直是念完诗后,还要唇枪舌剑一番。
这次,却没什么好争辩的了。
好不习惯啊。
王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下一刻,他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来。
林启吓了一跳,跳开脚躲到一边去。
神经病啊,不过是一场文会,输了就输了,吐什么血。
他心里抱怨着,脸上却带着笑意向魏渠公看去。
眼神分明在说“怎么样?我算不算今日文魁?”
魏渠公刚听这首诗时,脸上确实有动容的表情,此时却已经平复下来。
他摸着胡子,点了点头赞道“确实是好诗,恢宏气韵可见一斑。接下来,诸君继续吧。”
继续……
在场的江南士子愣了一愣,各自心中苦笑不已。
林启作了这样的诗,还让人继续什么。
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场面一时便有些冷清下来。
倒也有些读书人备了诗作带来,此时却已绝了争名的念想,只想将自己的诗作一诵。
于是他们便在这样的气氛中一首一首的吟诵开来。
但场中所有人小声讨论地却依旧是林启那首诗。
黄英深吸一口气,再看向林启,目光已大有不同。
他居然,还真的是个才子……
“大姐,你在看什么?”黄习凑上来问道。
“没什么。”黄英回过神,摆出一幅老学究先生的神情,考校道“你可知林公子此诗中有几个典故?”
又来?
黄习登时苦了脸,无奈地掰着指头说道“昔三国时,诸葛丞相来这里见孙权,曾言‘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
“曹孟德《短歌行》中有‘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西楚霸王项羽曾……”
“够了,噤声。”黄英忽然轻声道。
黄习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也累了,不考你了。”
黄英说着,心中却隐隐有些突如其来的混乱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生起那样奇怪的念头,但这个念头让她结结实实地心悸了一下。
孙权、曹操、项羽。
此诗,似乎像是……帝王之诗。
下一刻,她又觉得这念头有些可笑。
她向林启看去,见林启脸含笑意,依旧是那样的温煦。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黄英突然发现,相处愈久,这个少年愈来愈神秘起来……
而这场钟山文会还在继续,接连有人念了诗之后,场面终于又有了骚动。
“歧王世子,他终于出场了。”
“萧琼向来有文名,且看他能不能压林启一头。”
“林启那诗如何压?只能看世子能不能为我们江宁士子夺回一点颜面了。”
嘀咕声之中,歧王世子萧琼已然缓缓站起,走到文会的场地中央。
他脸上还是那幅庄重的表情,步履稳当,依旧是每一步的距离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