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山,周家四虎当中排行老三,祖上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农民,混的最好的,算是高祖父那一辈,在巫县的县衙刑房做了一名小吏,少有积蓄,可架不住紧接着出了个败家子,不但没继承下小吏的职位,家底也败了个光。
恰逢那年遭灾,周家饿死了大半,再次重新败落,到了周三山父亲那一辈,只剩下一个独苗苗,两个姐妹也没有顺利长大。
好容易攒了点家底娶了媳妇,先生了周大山,接着周二山,然后就是他周三山。
那时候日子正苦,大哥周大山也不过六七岁的孩子,能帮着做活的事情不多,二哥周二山还需人照顾,母亲常年身体不好,大多只能勉强做些个家务,家里甚至还有重病在床的祖父母,可想而知日子过得如何紧迫。
不过那时候小着呢,也不懂事,等到懵懵懂懂晓得事理时,祖父母已经过世,母亲生下四弟周四山,没坚持一年也跟着去了,话虽难听,但家里一下子少了三张嘴,总归能吃个饱饭,而且大哥已经是半大的少年,能跟着父亲下地干活,也能跟着上山打猎。
半大孩子的二哥被留家看着老四,于是作为老三的他解放了,漫山遍野到处跑,抢过村头刘鼻涕的小糖人,拍过村尾张家丫头的腚,也看过半山腰李寡妇洗澡,种种种种,那都是周三山的私密事,不曾与人提过,只要记得回家时随手掐一些野菜,父亲和大哥也不会追问什么。
再后来又大了一些些,周三山变成了孩子王,但凡从村头走到村尾,身后肯定会跟着一大群半大的孩子,然后齐齐围在张家门口喊张家的小丫头出来耍,也未必如愿,谁都晓得张丫头的母亲是个脑袋有问题的泼妇,心情好了,或许会放小丫头出来,心情不好,拿着鸡毛掸子就出来骂骂咧咧撵人,不过纵使是因此一哄而散,总归也是个乐子。
又过了些时日,二哥也长大了不少,跟着父亲和大哥外出下地和打猎,周三山便带着踉跄走路的老四继续招摇,之所以和老四关系一直是最好的,也是那时候结的关系。
那一年,一直被自己欺负的村头刘鼻涕被水鬼扯下了水,从此再没浮上来过。那一年过家家,和张丫头成了婚,一群半大孩子起哄个不停,奈何恰巧被经过的张家泼妇瞧个正好,没少被揍一顿,不过没人晓得,那天夜里,懵懵懂懂的小男女,私下里定了终身。
日子流逝,又过了一年,巫县洪水,父亲服徭役修建堤坝再没回来,家里虽都是男子,但最大也不过少年,少不得被欺负,里正家拿着不知真假的借条上门,强行夺走了大半的田产。
村头的刘鼻涕去了,而村尾,张泼妇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总归是护着女儿的,张泼妇那年突然受了风寒,没挺过去,走了,末了没多久,张家娶了新妇,生下个大胖小子,张丫头被后娘做了主,卖给了人贩子,不知所踪。
打那以后,周三山再没有从村头走到村尾。
没人知道,周三山之所以想要纳赵闲闲进门,是因为她很像当初的张丫头。
兄弟四个,苦巴巴的一起过活了十年,周家这样的家境,家里又尽是火气旺小伙子,没有谁会乐意将女儿出嫁,最终周大山娶了一个落难的寡妇。
大嫂是个知书达理的,想必有些个出身,只是为了避嫌,兄弟三个都尽量避免接触,但大嫂任劳任怨也是看在眼里,那些暗地里风言风语的,少不得被他们收拾。
再往后,再往后便是大侄子周少瑜出生,大嫂过世,最后被逼的落草为寇。
那绝不是值得怀念的时光,曾几何时,周三山以为,这辈子虽不甘,可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没曾想,却还有今日。
大嫂教出个好孩子,周三山觉得,周少瑜是那场大病开了窍,但若是没有大嫂的教导,周少瑜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周三山估摸了一下,真要硬拉扯,也是能拉扯出一只好几千好人的队伍来,更莫说,在诚徽州还有了相对稳定的地盘,而现在,他周三山打下了水寨,如今更是深入中原,准备进一步扩大队伍。
一路所见所闻,岂是一个惨字所能概括。
天下大旱,中原少水,所过之处,荒凉一片,便是连完好的树干都未曾见过,因为连树皮,都被人吃掉了,可谓民不聊生。饿的急了,红了眼了,又有什么做不出的呢,四处暴乱无数,这简直就是个人吃人的地界,更莫说,边关还有突厥入侵。
周三山这一行,先走的水路,而后改换陆路,本意是想拉拢吸收流民南下,但周三山自己却是改了主意。
朝廷派遣镇南大将军府调军北上,以清剿叛乱为主,防御突厥为辅,不求对外有多大建树,只求不被大肆入侵即可,反正都已经乱成这样子了,突厥进来,也没什么可抢的。
周三山赶到时,大规模的叛乱大多已经被剿灭,剩下的小股基本不成气候,周三山可是带了二百来人,都是精壮的汉子,装备也还凑合,不是这些饥瘦乱民可比的。不敢说肆无忌惮,但基本不怵。
他可记得清楚,想当初周少瑜是有逐步收复仇明远之意,周三山也没少与其走动,关系还算可以,只是忽然调令,让仇明远直接北上镇守边关,这才不得已停止。
仇明远是个人才,周少瑜的眼光很准,在与之交流后,周三山自认学到不少东西,也多了不少见闻,不然他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家伙,又如何有本事独自领兵攻打水寨。
所以,周三山准备让人先行一步打探仇明远的如今的消息,此外留下数十人看守船只,剩下二百人,又周三山亲自带领,一边押运大部分粮食,一路收拢流民,其中少不得和一些作乱的小股匪寇敌对,一路下来,死了不少人,但剩下的,都可一战。
尤其是在看见即便一家壮丁战死,但妇幼尽皆继续庇护之后,更多人愿意为周三山卖命,周三山见识还不多,却不傻,虽是长辈,但真正的主事人,却是大侄子周少瑜,是以周三山也没少学着陈硕真那般卖力宣传,哪怕见不到人,起码对周少瑜有个印象。
大梁第一才子,不忍百姓受难,千里之外,尽力筹措粮食云云。
反正就这般一传十十传百的,愈发的人知道,而且逐渐变得夸张起来,什么说法都有,不过总归是个好名声就是了。
周三山坐在这破败小县城的县衙,不知不觉间,居然想了这么多。
“我道是哪位故友,原来竟是三山兄!”仇明远走进县衙,看见周三山的模样,与曾经并无变化,只是更加黝黑精壮,也显得更加沉稳,不过隐隐间有血气,仇明远是过来人,知道周三山是杀过人了,只是还不够多,时间也不够长,没法收敛这股子让人心生畏惧的气息。
“哈哈,此行来中原北地,本事为了救难,不想听闻明远兄困境,特来相助!”周三山爽朗一笑,站起身一抱拳。
说不触动是假的,既然来了这,又如何不知道此时的困境,然而仍旧这般毫不犹豫,着实让仇明远感动。然而感动归感动,既然人家真心待自己,自己又何苦将人拉下水。
然而周三山是抱着刷好感的心思来的,哪能这般轻易离开,怎么也得做点啥再说。仇明远见周三山的确心意已决,心下一叹,默默将这情分记在心里,在得知周三山竟然拉起一支千余人的队伍也是暗自惊讶,然而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要知道人家突厥可都是骑兵。至于粮食……
“三山兄的粮食,即便成功运入城内,也不过多坚持几日,又是何苦,不若他处救助更多百姓吧。”仇明远摇摇头,道:“我做为此地守将,已有战死的准备,三山兄之恩,我无以为报,只能待来生,只是,恳请将我家小带离……”
“明远兄对这大梁怎么看?”周三山却是牛头不对马嘴的突然打断道。
“……”仇明远沉默不语,他自然是失望的,一开始他就是镇守北地边关,却被排挤到了潭州,紧接着再排挤到了巫县,妥妥的下坡路,也知道是自己格格不入,但他有自己的底线,实在不愿与之同流合污。但总归是大失所望的。
就拿现在来说,中原叛乱已构不成威胁,理应调转矛头一致对外,然而镇南大将军却选择了按兵不动,避突厥之锋芒,不与之对敌。
“明远兄一路走到今日,可谓问心无愧,绝对对得起大梁,然而,明远兄是愿意继续为大梁愚忠,还是从今往后为天下万民奋斗?”如果可以,周三山也不想说的这么直白,但时间不等人,若是仇明远真死了,那还拉拢个屁啊,再厉害的人才,死了也就是死了,最终不过一捧黄土,还怎么施展才华。
仇明远双眼一眯,严重泛出几分厉色,不客气道:“原来这是有了异心?既是野心,又何必拿天下万民做掩盖!我仇明远这一生,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屑与之为伍!”
“明远兄又何苦如此着急反驳,且待我细细道来。”周三山苦笑一声,赶紧解释道,他并未亲身去过诚徽州,但事情总归是知晓大半的,都尽可能都往好了描绘,当然了,本来就没有坏事,只是人家信不信的问题。“若是不信,明远兄可亲眼前去一观,若有半分虚假,尽可离开。”
“怕是到时候便不由自主了吧。”仇明远面色冷淡,到是瞧不出想法,但既让没有下逐客令,那还是有机会的。
“何苦如此,我那大侄子,看中的是你的本事,你若不愿,还能强逼不成,至于杀了,那我又何苦这么大心思跑来劝说,死了仇明远,又有何用处。”周三山这话说的难听,但胜在实在。“再且,这城内是你的地界,这般重大的事情与你说了,你若是翻脸不认人,之间将我俘虏甚至宰杀,然后宣扬出去,我又能如何?”
仇明远一听,脸上终于变了变,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周少瑜可是顶着大梁第一才子的名头,若是被人知道,暗中在诚徽州发展势力,叫人如何看?
双目紧闭,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姑且算是愿意去看一看的,只是,实实放不下此地,我在,尚可拖延,还有半分生机等到突厥调转马头离开。而我一走,那城内的百姓,便是半点的生路都没了。”
“明远仁义。”周三山一抱拳,最终无奈道:“既如此,也只能试试最后的手段了。”
“最后的手段?”仇明远奇道。
“我从潭州出发之时,少瑜曾给我几个锦囊,分别在遇到怎样的情况后,打开哪一个锦囊,其中便有若身困城池,却被突厥包围的情况,只是少瑜也言,此计若有的选,最好不用,因为它可能使得突厥退却,也可能会使得突厥投鼠忌器直接猛攻!”周三山解释道。
仇明远脸色变幻莫测,这算什么?一个从未抵达过北境甚至未见过突厥的人,在这玩锦囊妙计决胜于千里之外?反正仇明远是不信的,委实太过夸张。
但在周三山打开锦囊之后,仇明远和周三山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这,果如少瑜所说那般,突厥人是退是攻,结果尚在五五之数。”仇明远说不出是纠结还是钦佩,然而就在此刻,传令兵急急来报。
“将军,城外出现大批突厥军队,观其旗帜,应,应……”说到这,传令兵一脸惊恐加绝望。
“应是什么,说下去。”仇明远脸色镇定,光是看着,却叫人觉得心安。
“应是突厥王旗!”传令兵说罢,脑袋垂下,别说多丧气了。
“什么!”仇明远不由起身,大惊!
好容易守了这么些天,本还指望着他们打烦了退却选择别处,结果,却等了突厥王旗?这代表的,是突厥的主力与精锐,换言之,城已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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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