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二八年二月九日,大明天启十年的会试开考。
“老师,弟子已经把允大和宪之他们给送进考场去了。”
“嗯,汝玉辛苦了。你送他们去考场,没惊动考场里面的人吧?”
“老师放心,弟子是便服前往。而且北京冬天的卯时,黑咕隆咚的,除了灯笼照着的那一点,其他地方也看不见。”
“那就好,做到这个程度便够了。虽说允大、宪之他们都是一时之骏。但是考试公平乃是国家的根本之一,万万不能触碰啊。”
“是,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好,说起来,最近皇上的信件到了。明天为师会向吏部提交关于你和幼玄新职位的提议,估计在下一次的国务会议上就会通过。你且去把幼玄叫来,为师先跟你们交个底。”
“是。”
所谓‘老师’,自然便是这个位面天启四年会试的主考官袁可立了。而汝玉、幼玄,都是这一年的进士。虽说朝廷明文规定,所有进士都是天子门生,但,数百年的习惯下来,当年的进士从来都是拜在当年的主考官门下。
出现这样的局面很正常:新科进士初入官场,需要大佬领路,照拂。朝廷大佬呢?也需要下面有一群小弟使唤。这个东西,不以皇帝的意志为转移,也跟忠奸无关,纯粹是官场生态之必然。
天启四年这一科,主考官是袁可立,当年的状元是文震孟——这位现在是皇长子朱慈燚的老师之一。而这一届考生里,经过多年的接触、观察,袁可立最喜欢的却是倪元璐和黄道周二人。
在历史本位面上,这两位都是大书法家、书画家、大学问家。其中的倪元璐在崇祯年间出任北京户部尚书,面对仓库可以饿死老鼠的国库,他大胆启用精于算术,但是毫无功名的民间高手,对户部的账目进行了清点,凭空变出了几百万两银子——可惜,崇祯年间的大明已经救不回来了,1644年,北京被李自成攻破,他自缢殉国。
至于黄道周,在历史本位面上乃是南明隆武政权的首辅,抗清失败被俘后坚决不降,最后壮烈殉国。
袁可立喜欢这样的弟子,也只能说是物以类聚了。
在这个位面,两人于1622年中进士,六年时间里,主要都是在各部辗转,充任低级官员。六年了,两人的品级都还只是正六品。
“汝玉、幼玄,为师前些日子和皇上通了信,特意向皇上举荐了你们二人,而皇上的回信里,也表示最近这些年他也在关注你们。”
“啊?弟子多谢老师。”
“皇上也在关注我们吗?这真是让人诚惶诚恐啊。”
“呵呵呵,有才华的人,正是锥处囊中嘛。”捋了捋胡须,袁可立笑道:“你们二人这六年,在通政司和北京六部辗转堪磨,经常都是刚刚熟悉了工作就被调到另一个地方,这期间,可曾有过怨言?”
“老师。”黄道周起身道:“一开始确实有些不理解,但是到了后面,随着观政的部门越多,弟子心里慢慢有数了。”
“老师,弟子和幼玄的想法一样。”
“所以啊,这才是聪明人啊。”大笑一阵后,袁可立神色严肃起来:“汝玉,为师准备向吏部举荐去做淮安知府。”
“啊?这......”
“有话就直说。”
“是。”倪元璐站起身来:“老师,这会谁都知道淮安是官场地狱,弟子去了那里?”
“哼,莫非你也是准备下了地方主政一方后就大捞特捞?”
“不敢,弟子家中颇有资财,而且最近这些年朝廷不断为官员增加薪俸,弟子完全没有捞钱的想法和需要。只是,老师,信王殿下那性子,弟子害怕伺候不了啊。”
“嗯......信王殿下呢,做事是操切了些。不过你只要自己持身以正,信王又能把你如何?那些被信王拿下的官员,哪个是被冤枉的?而且殿下这些年,除了拿掉很多官员外,也推荐了很多清廉守正的官员、吏员甚至差役。你若是去了淮安,能够得到信王的认可,这对你将来的仕途,可不是一般的有好处。毕竟,信王现在在民间被称为天启海瑞,他的认可,就是对一个官员廉洁度的最高肯定啊。”
“是,弟子明白了。”
“嗯,你去了淮安,主要有三件事要办。”
“请老师示下。”
“其一,在汛期到来前,加紧完善淮安府黄河两岸的新大堤,今年夏天的汛期,淮安府万万不能再决堤。”
“老师放心,弟子在工部观政的时候已经发现,水泥凝固时间极短,凝固后极为坚固。之所以以前的淮安知府做不好,不过是收了下面承建商的钱,对承建商偷工减料说不了重话罢了。”
“正是如此,只有你自己持身以正,才能对下面的人严格要求。好,这第二件事情,朝廷已经同意,今年新建的中学,给淮安府安排一所,小学给淮安安排三所。”
“啊?哎哟,这可真是好事。弟子带着这个消息去了淮安,淮安当地百姓士绅,就好安抚了。老师,您是知道的,现在科举大改的日子越来越近,各地对新学的渴求越来越烈。弟子在户部观政的时候,看到好多地方的布政使带着一群知府来户部各种哀求,就是想要户部先安排他们那地方的新学建设。当时弟子看得分明,不少三品大员差不多都滑到地上满地打滚了,说什么不在北京弄几所学校立项,回去了无颜见家乡父老......”
“哈哈哈,此事为师也是知道的。而你们不知道的是,国务会议上,朝廷重臣都是以品评各地官员求项目的各种花样来解乏的。”
呃,袁可立这话一说,两个弟子都有点目瞪口呆:原来朝廷大佬们的日常是这样的?
“咳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袁可立赶紧咳嗽两声:“汝玉啊,新建学校是好事,带着这些项目就职,确实能够帮助你迅速收拢当地民心。但,这有一个前提,那便是汛期不能出事!不然,整个淮安都被淹了,还建什么学校?”
“是,老师放心,弟子去了淮安,准备把官衙放在大堤上,堤在人在,堤亡人亡。”
“你有这个觉悟便好。接下来为师说第三件事,开办农场。”
深吸了一口气,袁可立站起身来:“现如今,工商大兴,以至于我大明的农业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虽说皇上实行了摊丁入亩,有效降低了农夫的负担。但,土地抛荒之风,仍然有些刹不住。而且,工厂最多的南直隶地区,除了大量土地抛荒外,还有许多土地改稻为桑了。”
袁可立起身后,两个弟子也赶紧起身,听完老师这段话后,也面色凝重。
没得办法,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在工厂的销路有整个大东亚做保障的前提下,工人的薪资肯定超过农夫,农民往着工厂跑,是很难禁止的。
但是为了维持社会稳定,大明又必须把粮食市价控制在一石粮食0.5元这个水平上——这就导致种粮也好,粮商也罢。在新兴的工厂主面前,其财富增速远远落后。于是,民间资本不愿意进入农业不说,还拼命从农业上吸引走更多的劳力。
这就让皇帝和阁老们焦虑了:大明的耕地面积没有减少,但实际投入耕种的,尤其是粮田在不断减少。
历史本位面上,英国的粮食可以从广袤的殖民地调运过来,而大明现在的大东亚朝贡体系比殖民体系还要高级得多。可是以大明天下第一的人口,又有哪个国家能够承担起为大明一亿多生民种粮食的重任呢?
所以,虽说现在土地抛荒,改稻为桑之风只是在南直隶十府刮起。但,未雨绸缪,大明朝廷上下,都要寻找工业革命后对农业巨大冲击的应对之法。
“汝玉,淮安的土地因为常年溃堤,所以抛荒的无主之田极多。你去了那里,筑好大堤后至少能够拿到五十万亩以上的新增耕地。朝廷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兴办大型农场。”
“农场?”
“是啊,皇上的信里交代得很清楚。他说农业之所以获利较少,很大的原因便是生产过于分散,缺少集约化,以至于生产出来的东西,很多都在生产的过程中被消耗掉了。
待会为师会交给你们皇上亲自写就的集体农场运营规范,你们去了,按照皇上的意见,招募农业工人,进行集约化生产。”
“我们?老师,弟子要去哪里?”
“啊,是了,幼玄,你也是要外放。嗯,你的新职司是湖南布政司参政,兼长沙知府。”
“......原来如此。不过,嘿嘿,老师,汝玉去淮安就职,都有学校项目,弟子这边?”
“哼,都有,都有。长沙府一所中学,善化、湘潭、醴陵,各一所小学。”
“哈哈哈,多谢老师!”
“别急着谢,你去了之后,任务也不轻。”
“是,弟子请老师示下。”
“其一,湖南乃是新成立不久的省份,自建省以来,两次会试,只出了一名进士。所以你去了那里,教育是重中之重,这是皇上在给为师的亲笔信里,反复提及的一点。”
“是,弟子记下了。”
“其二,方山研究院医学实验室会派人跟你一起南下。皇上这次巡视天下,对长江流域的血吸虫肆虐深感不安,已经写就血吸虫防治指南一书,由方山医学实验室先在湖南推行。你去了长沙府后,要着力配合他们的工作。”
“弟子记下了,这血吸虫病,弟子早年也是看到过不少的,确实为害甚烈,弟子虽然不懂医术,但一定尽心竭力配合医生们做好防治工作。”
“嗯,这其三嘛,自然也是要推广集体农场了。长沙府湘江南北纵横,各条支流也水量充沛。再加上此时的湖南地广人稀,工业几乎没有,是最最适合开垦荒地,建立集体农场的。”
“弟子明白了,我大明早就是湖广熟,天下足。现在,湖北的农田已经开垦得差不多,要粮田的增量,还得着落在湖南。”
“便是如此。”袁可立伸出两只手,搭在了两位爱徒的肩膀上:“两位太守,国家这些年总体是兴旺的,但是也出现了很多问题。而你们,就是解决问题,为国家探索新路的先锋!好好去做吧,为师对你们的期许,可不仅仅是一郡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