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绍徵和曹三喜发言后,会场内一下子就喧哗了起来。参会众臣纷纷对这样的事情表示了惊讶,然后针锋相对的提出了各种意见。
有的说,咱们就该严格执行太*祖时期的路引制度,把农民固定在土地上。真是岂有此理,怎么能想进城做工就做工?国家法度还要不要了?不光是要恢复路引制度,各个城市内的官府衙门,还要对工厂进行严查,对那些抛荒土地进城的农民,要进行遣返。
有的则说,你怎么能这样做?这样一来,工厂里的工人不足,开工就不足,然后产品不足,利润降低,国家收到的税收就会减少。现在情况很清楚了:农业方面的税收一年也就是一千多万元。而整个朝廷现在每年的收入已经接近两亿。这里面,绝对部分来自于商税。怎么能丢了大的捡小的?
有的说,国家应该不反对农民进厂做工,但是应该加大这部分人员身上的人头税,要在经济上平衡农民和工人的收入。而另一部分则说,你这个方法,其实跟前一个限制农民流动的方法是一样的,最终的结果就是搞垮那些方兴未艾工厂的同时,还搞得全国民怨沸腾......
会场里很嘈杂,便是连负责会场记录的方正化这会儿都皱紧了眉头,似乎也想思考解决的办法。不过,虽说众臣们吵吵嚷嚷,提出了各种想法。但让朱由栋欣慰的是,没有任何一个大臣提出诸如‘我们就不种粮食了,全部从南洋买’这样的混账话。
工业对农业生产的冲击,朱由栋是有思想准备的。为了应对这种冲击,他事先给大明找好了粮食供应基地以及商品倾销地后才放开了蒸汽机的技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想到,这冲击是来得如此的猛烈!
怎么会这样呢?穿越前看那些明穿,TMD有些作者搞个无敌系统,把科技树瞬间点完,就这样社会还健康发展,一点问题都没有。怎么到了朕这里,朕在做了许多准备工作的同时不过开了一道口子,就差点把社会给搞崩盘了呢?
毫无疑问,土地抛荒只是一方面,后续的问题多的很。金融上的问题曹三喜已经提了一嘴,而在其他方面,比如说人口的剧烈流动,会让大明才刚刚重生的黄册库又会慢慢失控。比如说生产生活方式的变化,会造成大明部分省份的人民,其思想发生剧烈变化。一些传统的习俗自然的会遭到抛弃,新旧人在观念上的冲突,也会非常激烈。
与此同时,由于朱由栋事先为大明打下了广袤的原材料提供地和商品倾销地,这年月开厂,成功率是很高的。于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会迅速的,真正的成型。然后这两个阶级很快就会提出自己的政治要求......
双手合拢,使劲的在自己的脸上搓揉了几下,又用手指翘起桌子来。
敲了一会桌子后,他瞧了瞧方正化,方正化使劲的敲响了维持秩序的桌锤,整个会场迅速的安静了下来。
“众卿,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农田抛荒,银行坏账,其实昭示的,是我大明因为进入了蒸汽时代后,整个国家都将迎来一场剧变。这种变化,是社会生产关系质的改变,与以前的改朝换代那种社会剧变,完全不同。
朕很早以前,就要求你们学习方山学校编纂的《政治经济学》。你们应当知道,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决定社会性质。现在,因为生产力的巨大提高,使得生产关系也发生了剧变。国家如果不因此迅速加以调整,应对,迟早都会遇上大乱。”
“臣等恭请皇上圣训。”
“首先,朕要确定一点,对农民进厂做工,大家要统一一个认识:堵不如疏。正所谓天下熙攘,利来利往。那工人的收入是农民的两三倍,这怎么可能是强行压制而压制得了的呢?那工人的收入都那么高了,工厂主的利润想来更是可观。他哪里还甘心回去做个小地主呢?若是我们不顾人之本性,一昧高压,强行要求百姓回归土地,那毫无疑问,只怕要不了几年,就是处处烽烟了。”
他这番话一说,刚才提议要加大堵截力度的几个臣子都站起身来:“皇上见教得是,是臣等思虑不周。”
“诶。”朱由栋摆摆手:“开会嘛,自然是各抒己见,朕可没有因言罪人的习惯。”
让几个臣子坐下后,朱由栋继续道:“但无论如何,农业是一个国家的根基。更如我大明这么巨大的体量,若是我们自己不耕作,根本没有任何国家能够为我们提供足够的粮食。所以,粮田抛荒,虽然现在只是一个苗头,但一定要尽快的加以引导。
所谓引导,最有效的不过就是经济手段。农民为什么抛弃土地前往工厂?不就是因为种地的收入比起做工实在差得太远了么?那我们想办法让种地的收入,稍稍提高一些,不至于和做工的差得太远就行了嘛。”
“皇上所言可谓抓住了要害,只是要怎么增加农民的收入呢?我朝自洪武年起,这田税就基本没有动过。历代所增加的加派,到了皇上早年出任监国时就开始清理、取消。现如今,各种加派几乎都没有了啊。”
王绍徵说完这话后,张以诚起身:“莫非皇上想把田税从今日的十税一改为前汉文景时代的三十税一?真要如此,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不,不不。”朕的这个张先生啊,真是个实诚人啊。朱由栋摆摆手:“朕没有想再降低田税,相反,朕想增加田税。以后啊,上田一亩,每年五个银角,中田三个半,下田两个。”
“啊?皇上,这么算下来,差不多就是五税一了,直直的翻了一倍!这岂不是逼着农夫全都舍了土地去做工?”
就在张以诚发出惊呼的时候,曹三喜的眼睛转了转:“皇上是要取消人头税和徭役税?”
“哈哈哈,正是如此。这项改革,朕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做摊丁入亩。”
看着下面有些恍然大悟,有些陷入沉思,有些瞠目结舌的大臣,朱由栋暗自心中有数了。然后他急需开口道:“众卿,其实你们都知道,本朝的田税一直很轻,但农民之所以过得艰难,主要还是在于人头税和徭役。朕现在把人头税和徭役全部取消了,农民身上的负担就减轻了大半。同时,我大明以前是收实物税,各种临时加派也很多,这税种多了,官吏上下其手的机会也就多了。朝廷说起来每年收了一千多万的田税,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前些年吏治没有整顿的时候,农夫实际上缴纳的田税,恐怕不止五千万。就算是这些年都察院改变了职能,黄册库重建后各地官员上下其手的事情减少了。但实际上,农民缴纳的田税,恐怕也接近三千万两。”
“而现在。”朱由栋敲敲桌子:“朕把如此繁多的税种合而为一后,便是这农夫不识字,他也清楚他每年该交多少税了。官吏们只要敢多收,农夫就敢反抗。事情闹大了,自有各地的廉使前去查处。
徭役对小农是多重伤害,大家早就形成定论了,这个且不必说他。就说这人头税吧,反正现在我们已经无法把农民固定在土地上了,不如取消了算了。大司徒,你算算账,如此摊丁入亩后,农夫的收入可会增加?能增加多少?”
“沙沙沙......”王绍徵在曹三喜的协助下,迅速的找了几张白纸开始了计算。少顷,他抬起头道:“皇上,臣和曹行长粗略的计算了一下,如此改良后,一个四口之家的佃农,一年能够剩下15到18块银元。若是家里有几亩薄田,再少量租种别人土地的,一年能够收入20~23块银元。”
“诶,这就差不多了嘛。纯粹佃农的收入和工人比起来,要低一些,但差得不是太远就行了。如此,人自然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有的人就是愿意自在一些,愿意留在乡村。有些想的长远的,还会想到丢了土地进厂万一受伤了怎么办......总之,只要不是一窝蜂的往着工厂跑就行。”
“皇上圣明,只是臣还有疑义。这人头税和徭役取消后,虽说农夫的负担减少了。但是朝廷对他们的控制力度明显会再度减弱。人口流动必然增加,百姓入厂做工会更加容易,然后这户籍岂不是会乱?臣绝对没有禁止百姓流动的想法,但皇上好不容易才重建了黄册库,这要是人口流动频繁导致户籍紊乱,那国家的根基可就又不稳了。”
“此事朕早有安排。”高深莫测的一笑后,朱由栋道:“众卿,你们难道忘了?当年朕还是太孙的时候,重建黄册之初,比起当年太*祖的户帖,就多了一个东西,叫做身份证号码。有了这个东西,这人不管走到哪里,他的籍贯、户籍所在都清清楚楚。以后他们走到哪里,都必须要有身份证,只要一查证,什么不都清楚了么?
不过呢,这人员流动增加,各地官府的职能也要进行相应的调整。朕觉得吧,吏部应该仔细考虑一下,是不是新建一个公共安全局,暂时挂靠在户部下面?在地方上,这个公共安全局就挂在户房下面好了。其职能,当然是维护公共安全为主,但也要进行户籍管理,身份证查验,流动人口登记等工作。”
“皇上这个想法好。不过皇上,由于取消了徭役,这衙门的捕快什么的要么缺人,要么世袭化。臣的意思,既然新设一个部门,是不是给这个部门也弄些吏员的编制?”
“可以,岂止是吏员。就是设一些官职都可以。至于人员来源嘛,方才大司空不是说军户太多,工地安置不下么?转一部分军户去做这个工作吧。”
“臣领旨。还是皇上高明,言语之间,就解决了臣等苦思不得其解的诸多问题。”
“嘿嘿。”轻笑了一声,朱由栋没有说话:这才到哪儿啊。银行成立,币制改革后,大明算是把火耗归公落实了。现在趁着工厂兴起,百姓抛荒苗头出现的时机,把摊丁入亩顺利的办下去了。接下来,朕还有官绅一体纳粮的大招没放呢!
不过呢,改革嘛,必须慎重,要一步一步的来。等三年后,科举制度大改,国家官吏大增后,这公务员身份就不那么值钱了。到时候朕再把官绅一体纳粮的大招放出来,一切就是水到渠成了吧?
哎,朕这个穿越者真是干得失败啊,从六岁出镇南京开始,快二十年了,这改革都是小步快跑,一项一项的来。比起那些一穿越就大刀阔斧改革,一拍脑袋发道圣旨下面的人就老老实实执行的穿越者前辈们来说,实在是太胆小,太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