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元子齐面如死灰的样子,贺元祥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欲言又止。
元子齐摆了下手,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不说就没机会了。”
贺元祥心中五味杂陈,眼神中的目光又几乎可以道尽一切心声:“元郎,我以为,现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咱们只能是趁着生丝价格还不算太低,赶紧卖出去,还能挽回一点损失,不然,就真的没退路了。”
“卖谁买啊”
元子齐一语道破了目前的困境,原先被他挤开的布商,哪个不是作壁上观等着痛打落水狗
投机商人们纷纷抛售,可市场上真正收丝的却只有何明远一家,卖家多,买家少,结局不言自明。
可相比于他,那些投机商人似乎更为幸运,因为他们本钱少,存货也少,以织锦坊的财力,就算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搞搞价也能再收个八九万,可自己这边可是几百万的生丝啊就是放开了让织锦坊吃,他能吃多少到时候恐怕他也得关门停牌。
可现如今除了这个对头,谁能吃下这么大宗的产品
可他会放过这个把自己挤死的机会吗
想来想去,元子齐最终决定,还是折价抛售。
西市的店铺分布并非是市场自然形成的,而是由朝廷统一规划,粮店,食店,布行,柜坊,都按照分类,聚集在一个区域,于是就有了布行道,柜坊道这些名称。
织锦坊的总部与元家距离并不很远,用丁团长的话说,叫你卖布我也卖布,你收丝我也收丝,双方是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行为不仅是给对方,更是给整个布行造成了一股压力。
在这场生丝霸盘中,其余商家在掂量了掂量自己的轻重后,决心站在高岸上,作壁上观。
上午元家停牌之后,这些掌柜们更是蠢蠢欲动,守在店里,时时刻刻关注着这场国家德比。
贺元祥走出元家店,径直往织锦坊走去。
街面上的伙计们就像同时接到信号,一个个回到了自家店里,替换他们的是店里的掌柜。
这些人里,有纵横沙场的老将,也有刚刚上位的新人,他们同时向织锦坊望去,随后同时收回目光,相视一笑。
此时,韦君奇刚进店门,就被副手给拦住了。
“怎么了”他问。
二掌柜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贺元祥来了。”
“他来了他可说了来做什么”
“他说要卖丝。”
“卖丝带我去见他。”
走上阁楼,韦君奇展颜笑道:“哎哟贺公别来无恙啊”
贺元祥起身抱拳拱手,笑道:“身子骨还算硬朗,还是不比韦公年轻有为啊哈哈哈哈”
二人寒暄一阵,各自落座,身边的小伙计立刻端上来了茶水。
“韦公,你们家君侯手够黑的啊竟敢在城外扣了我们家的货”
“是吗”
韦君奇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二掌柜,疑惑地问道:“有这种事儿我们怎么不知道啊贺公可不能诬陷好人啊”
二掌柜眼珠子的一转,一拍大腿,立刻说道:“今儿早上咱们的货也被扣外面了,说是例行检查。”
“例行检查哎哟你看看,你看看,这朝廷早不检查,晚不检查,这时候检查个屁啊这群狗日的,什么事儿不会干,哎卡脖子的事情手到擒来”
“据说这次给钱都没用。”二掌柜说。
“是吗哎哟那可真是,幸亏咱们预备的早,是吧”
看着这两个孙子在自己面前唱双簧,贺元祥真想操一把刀挨个攮死他们。
他咬着牙苦笑道:“行了,既然朝廷这次公事公办,咱们也没说的,何况贵号又有充分的准备,想必库里应该存了不少的钱帛,能收下不少的生丝吧”
生丝二字一出,韦君奇明白了,元家已经山穷水尽了。
沉默片刻,韦君奇问道:“贺公真的想要卖丝”
“难不成还是假的”
“想卖多少”
贺元祥伸出手来,将袖子一搭,将手覆盖。
韦君奇随即把手也伸了进去,二人时刻注意着对方脸上的神情变化。
韦君奇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勉强,问道:“价格多少”
二人在宽大的袖子里鼓捣了一阵子,韦君奇把手抽了出来。
“韦公,如何啊”
“嘶这么大的事情,我得去问问我们君侯,还请贺公稍候。”
贺元祥双手掐在几案上,几乎都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了,现在外面的生丝,一个时辰一个价,他可等不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以往为刀为俎的都是他们元家,今日他们也亲自尝到了一次为人鱼肉的滋味。
堂堂元家长安分店的大掌柜,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消遣
贺元祥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把悬在脚后跟上空的身体坐了下去,然后从嘴里憋出了一个“请”字。
观其言,察其行。
织锦坊的伙计和掌柜何其得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铜漏中的水滴答滴答的,不仅滴在水面上,更是滴在贺元祥的心头,焦急的心情不仅没有被冰凉的水滴降温,反而将声音放大,感觉就像一口寺庙的洪钟,在耳边咚咚震响。
他时不时地站起身来,去问外面的生丝价格,伙计们毫不客气地将实情告诉他。
似温水煮青蛙一般消磨他的耐心,让他不知其所死。
生丝价格还在不断下降,四百五,四百四,四百三
渐渐逼近他的心里防线,元子齐给他的是四百整。
不过是亏损了二三十万,对于元家还是能够接受的,就当上一次买何明远人头的钱用在这一次了。
待生丝价格下跌到四百二一包的时候,他动摇了,现在的局势他已经没法掌管了。
他随即找到了身边的伙计,说道:“你赶紧回去找郎君,跟他说,这里价格已经跌到四百二了,这边还没动静,让他赶紧想想办法一定要快要不然就让他赶快来反正一会儿何明远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