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这两封奏疏你看过了吗”
男子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对着坐在桌子前面的少年问道。
少年长得像他的母亲,模样生的十分好看,而体格则随了他的父亲,雄武健壮。
他一边磨墨,一边说道“孩儿刚才看过了。”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啊”男子问道。
“何明远飞扬跋扈,藐视王法,姚崇纵容属下和家人贪赃枉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算了”少年没有一丝犹豫地说道。
男子听了他的话不禁大笑起来,他并不觉得这样残忍血腥的话出自一个孩童口中有多么可怕,反倒对这样的事情十分理解。
越是这样口无遮拦,越是这样吞天灭地的话越有可能出自一个孩童之口,因为他什么都没经历过。
只有对杀戮陌生之人才会说出血流成河的狂言。
只有对世事艰难一无所知的人才会想去劈风斩浪。
当他们真正长大,亲自面临艰难,便会头也不回的逃窜。
正如一位狂人所说,老年人相信一切,中年人怀疑一切,青年人什么都懂。
对于自己儿子这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狂言,李隆基只是置之一笑,他坐起身来,看着这个年轻人,笑道“杀人岂是容易的事”
他嘴上表现地虽然极为尊重生命,可一旦有人胆敢触犯到他的底线,那就等着雷霆震怒吧
管你是谁
李家人身上流淌着政治的血液,他们对权力的敏感几乎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这个家里简直就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互相之间,既是战友,也是对头。
不过眼前这个小狮子还没有到了被赶出家门,自立门户的时候,狮王仍然会像天下所有的父亲那样,尽职尽责,喂养他们,教会他们捕猎,直到他们的爪牙变得锋利起来,但身体尚未健壮之时。
年轻狮王拿起奏疏,十分有耐心地对小狮子说道“何明远于国有不世之功,看似跋扈,却忠心可靠,姚崇纵容属下贪赃纳贿,却是朝廷栋梁,这样的人,叫重臣,是不能按照常理去办的,懂吗
“二郎,你要记住,作为人君,你要海纳百川,你要胸怀天下,人,但凡是人就没有不犯错的,为人君第一件要务要学会什么”
少年抬起头来看着他,笑道“父皇说过,忍耐。”
“对,忍耐遇到他们的缺点,你要忍耐,受到他们的驳斥,你也要忍耐,为什么不为别的,只因这天下不姓张,也不姓王,他姓李明白吗”
少年应声道“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李隆基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孺子可教也,行了,我还有些事要做,出去玩吧”
“孩儿告退。”
李隆基看着太子跑了出去,便立刻收起了笑容,面带忧愁地低头看着面前地奏疏,不禁叹了口气,道“忍耐唉我真的是忍不住啊何明远这小子刚立了功就给我来这么一手,真是让人很火大啊他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他哼那就在大理寺长长记性吧也好堵堵李杰的嘴。”
说着他又拿起了另一封奏疏,这封奏疏比起李杰弹劾何明远的那封更让他头大,这一封是弹劾姚崇的。
“御史台要疯啊哪来的胆子谁给他的勇气”
这两封奏疏在昨天一前一后交到了他手里。
是关于弹劾中书主书赵晦的奏疏,其中还捎带了姚崇的两个儿子。
如今的朝堂上,姚崇大权独揽,说一不二,这自己也知道,而且他并不害怕姚崇对自己的威胁,毕竟有案底在手,可现在无缘无故的,竟然有人敢弹劾他这个当朝宰相,这里面绝对有鬼
是谁在背后使坏呢
太子殿下刚出殿门就与传书的小中官撞了个满怀,跌在地上,吓得小中官趴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
高力士看到这副情景,赶快跑到了太子殿下身边,把他扶了起来,继而转头斥骂那中官“该死的狗奴走路不长眼睛吗”
“奴知错了,奴知错了”
小殿下正是活泼的年纪,根本不在意这一跤,才眨眼的功夫,马上又跑了出去。
“殿下你们几个还不快跟着”
守在跟前的几个侍者才连忙跑了出去。
那中官磕了十几个头,把手里的奏疏捧在了高力士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姚相公的奏疏。”
高力士接过奏疏,没好气地说道“行了,下去领板子吧”
“诺”
高力士站在门口,打开奏疏,快速的浏览着,由于他为人灵活敏捷,对政务也颇有见解,所以李隆基在许多细节小事上,干脆放手交给了他,他几乎可以算作皇帝的影子。
但对于这样一位刀尖上走过来的主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错该犯,什么错不该犯,他还是有分寸的。
而眼前这封奏疏并不普通,所涉及的也不是什么小事。
昨日御史台先后弹劾了何明远以及赵晦,圣人那边也做出了应对。
何明远因伤人下大理寺鞫ju问,赵晦则是因为受贿被判斩监候。
眼前这封奏疏就是对赵晦被判斩监候的回复,这不是他能管的了的事。
李隆基看着奏疏,嘴角渐渐扬起,事情果然像他预想的那样,姚崇出面了。
其实赵晦的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几千贯上下。
这么多年在中书省处理政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怎么能因为这几百万制钱就判了斩监候呢官命大如天啊
再者何明远这个时候恰恰犯了案子,为了给他争取点舆论,自己也不得不卖姚崇一个面子,让他在何明远的事情上,替自己说两句话。
毕竟,皇帝嘛,徇私枉法一次两次的没什么,次数多了,总归不像个明君,所以这些脏活儿烂活儿就需要有人来替皇帝分担一下,姚相公一向通情达理,这他是知道的,不似那宋璟,迂直的厉害
李隆基提起笔来,想了想,好像自从开元那年大赦后似乎好长时间没有显示过自己天恩浩荡了,赶上过年,不如趁此机会给京师百姓施点恩惠。
他提起毛笔,在一张做草稿的白纸上写下了几个字赵晦,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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