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亲兵都去堵住豁口!”
深州守军在敌人的猛烈进攻之下,几乎已有瓦解之势。至关重要的城墙豁口防线,随时都可能崩塌。
连李玮群都几乎丧失了战意。
但深州城的主帅不是李玮群,而是大顺的果毅将军李世威。
李世威将自己手下全部的亲兵侍卫、文字参赞,一切能够动员起来的人力资源,全部都不留情面地投入到城墙豁口的争夺战里了。
他亲自率领一队铳手上到城楼,从左右两边瞄准了清军攻城部队的蜂腰部,猛烈发枪,又让战场上升腾起片片硝烟。
李世威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他是楚闯军中的火炮专家,多年来始终负责率领着楚闯军中的重炮部队。可是也像许多人不怀好意猜度的那样,李世威能够走到今天这样一个位置上,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他的作战才能、军事天赋多么高明,而仅仅因为李世威是李来亨早年办团时的米脂乡人罢了。
李世威当然知道,哪怕他已经立下无数战功,哪怕他在博野保卫战时拼上性命的力挽狂澜,大顺军中也只把他当成了李来亨的一个“亲戚”、一个“幸进”而已。
博野保卫战的功臣只能是顾君恩,而不是同样奋勇作战的李世威。
他的光辉和荣耀没人记得,大家只记得李世威当年没能堵截住刘国能,只记得到他次数极少的失误而已。
当深州城本就不算高大的城墙崩塌时,城中的守军,城中的百姓军民,又有多少人心中其实产生了半丝的怨恨,为什么守卫深州的是一个靠亲戚关系上位的李世威,而不是顾君恩、不是郝摇旗、不是苗里琛或者张皮绠这样真正的骁将呢?
甚至就连李玮群,当李玮群看到豁口防线崩溃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完全灰心丧气,对于扭转战局再没有一分信心呢?
即便城墙失守,难道守军不能退守城内展开巷战,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和敌人进行反复争夺吗?
只因为主帅是李世威吧?
因为李世威从来是一个萧规曹随、平平无奇的路人甲而已。大顺的将星璀璨从来没有围绕在李世威的头顶上过,哪怕是楚闯之中,名将、宿将、骁将的名誉,也从未停留在李世威的头顶上。
他给人的印象,也只有因为是李来亨的乡人故旧,才得以掌握楚闯重炮部队这一点罢了。
可是仅仅如此吗?
如果深州城破,他李世威真的要穷尽其一生,于死后的数百年青史上,只留下一个幸进无能的恶名吗?
“我是随侯麾下铳炮标果毅将军李世威,升起我的大纛!全城军民,此纛不倒,深州城便不会破!”
“升起大纛!”
李世威的亲卫们合手将军旗升起,其实严格来说此时的李世威已经不是铳炮标的直接长官,但他留给顺军官兵将领们最深刻的印象,的确是铳炮标指挥者这一重身份。
在过去,这一重身份所代表的自然是李来亨的信任。
但在现在,李世威决心用自己的勇气和血汗,重塑“随侯幸进”身份所代表的光荣!
李世威和他的亲兵们都带着一股亡命徒的气息,他们是楚闯军中现在已经为数不多的李来亨米脂“旧人”。
对于大顺的忠诚,对于李来亨的忠诚,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人能够超过他们。
“即便战死,也不能让大顺军的旗帜倒下……”
亲兵们前仆后继堵住豁口,李世威亲提一杆鸟铳也冲上火线。因为清军攻城部队已经渐渐突入深州城内,为了避免造成误伤,清军的火炮暂时停止了射击,这就给了李世威反击以一个大好机会。
原本在清军火炮疯狂射击之下,只能暂偃声息的顺军重炮炮群,终于有了重新开火的机会。
炮手们冒着清军攻城部队箭矢、铳弹的胡乱射击,在李世威的带领下以惊人的速度各就其位。所有人都以甚至超越了日常训练的速度完成装填,大顺需要它的战士各尽其责,每个人现在都承担着相同的责任。
“开火!”
顺军炮群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以后,重新点燃了怒火。一阵雷霆巨响以后,黝黑的炮管于剧烈震动中发射出炮弹,这些炮弹在飞铅熔铁之中如流星攒射,从清军攻城部队的阵列之中飞速划过,掀起一大片令人骇然的惊涛巨浪,将敌阵摧折粉碎,使得血雾弥漫,顺军将士终于难得发出整齐划一的欢呼声来了。
靠在城垛上本已绝望的李玮群,嘴角的苦笑居然慢慢变成了真正的欢笑。
他勉力拾起地上的战刀,支撑着那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重新投入火线之中。所有士气和精神上原本已经趋近瓦解的大顺军士卒,都在这一阵炮群的怒吼以后,重新恢复了全幅的斗志。
李世威这位大顺军新晋的果毅将军,他那标有铳炮标三个字的大纛,已经成为深州守卫战中一幕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
他的奋战,注定将载入史册,成为顺清战争无数可歌可泣的绘卷中,不可或缺的一章史诗。
李世威奋战在深州城每一处动摇中的战线上,他和那一面铳炮标的大纛一旦到达,官兵和百姓们就都像是多了一根主心骨一样,心里立即踏实下来。在李世威的鼓舞下,在这一面大纛的召下,所有人都知道深州城绝不会被攻破,更不会屈服,军民齐心如一人,众志成城之下,清军屡攻不能得手,形势渐渐转化为僵持。
“敌人退了!”
李玮群首先发现了城下清军的变化,清军的攻城队列后方似乎发生了极大的骚动,许多旗帜都摇晃了起来,接着本来已经攻入豁口处的好几支清军部队,居然就这样放弃了用无数尸体码出来的道路,放弃了他们本来寸土必争的阵地,就这样退了下去!
“不!清军是裂开了!”
清军裂开了。
深州城的大顺军民都见到了这样一幅令人惊讶的光景
密集如丛林的清军战列,就像是被一道利刃切割,就像是被烈焰炙烤而融化的冰块一样,他们本来严丝合缝、毫无空隙的战线,突然就从中心的位置向两边“裂开”了。
敌人的旗帜大为动摇,许多士兵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清军后队正陷入绝大的混乱之中,攻城部队的惊慌失措是如此的显而易见。
“是随侯来了!”
“君侯的旗帜!”
清军兵马就好像阳光下的冰霜一样,在李来亨的攻击下迅速消融。顺军援兵高高打出了随侯李来亨和磁侯刘芳亮的旗帜,士饱马腾战卒骄,战士们的面孔每一张都向着骄阳的方向,光辉璀璨,几夺人目。
刀枪似海,铁甲若云,大顺军的援兵突击之势一往无前。清军攻城部队本来就已显露疲态,八旗兵多数也早就超过了他们进攻的体能极限,顺军这一支生力军的抵达,立刻就让攻城部队战线瓦解崩溃,所有敌人都仓惶向两边逃避过去。
如果不是李来亨估计到皇太极手中还掌握着极其巨大的预备队兵力,他真想要纵马敌丛之中,快意厮杀,抒发完在涅槃口未尽的昂然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