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重新入阁时,刘泽清对他着意钻营,他计算周延儒从家乡宜兴北上的行程,就从临清赶到扬州,并且日具塘报呈给周延儒的幕僚。还专门准备了大船,邀请周延儒由水路北上,又送给周延儒二万金。
所以周延儒入京不久,刘泽清就被重新启用为山东总兵。闯军二攻开封时,明廷曾经要求刘泽清率兵前去救援,但他逡巡不前,一触即溃。此后就逃回山东,清军入寇之时,也始终以保存兵力为首要方针,一直龟缩东昌府,坐视其他城市的沦陷和屠杀。
原本在李来亨占领徐州时,刘泽清就产生了逃跑的打算。但由于徐州被闯军占领,漕运断绝,他不便于南逃向江左一带,便准备前往登莱,搜集船只,借由海路,浮海逃亡南方。
可是由于山东地区遭到清军的严重破坏,残破不堪,地方官绅也无力组织团练抗拒李来亨的大进军。所以闯军进军之速,完全超乎了刘泽清的预料,使得他只好搁置了那个搜集海船南逃的计划。
这之前朝廷就有过调刘泽清到怀庆、保定一带抗拒李自成中路大军北伐的动议,但刘泽清当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所以他就借口落马受伤、无法行动,坚决不肯调动一兵一卒。
崇祯现在对于这些跋扈不法的武将,已经是毫无办法,对于刘泽清这种摆明的欺君妄为,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想想当年孙传庭在绝境之中,以身患耳疾为名,请求致仕,崇祯皇帝都不允许,还专门派人去调查耳疾是否为真,得到耳疾为真的消息以后,居然把孙传庭和调查之人一起下狱。
两相对比孙传庭和刘泽清受到的待遇,真可以说是时移世易的一个最好注释。
南下之路断绝以后,刘泽清只好重做考虑。恰好这时候崇祯派来使者慰问刘泽清,还奖赏他纹银四十两做治疗之用。
刘泽清便声称获得四十两赏银治病以后,他的足疾已经痊愈,当即就决定带兵北上。临行之前,又把东昌狠狠地焚劫一遍——红队虽然及时获得了刘泽清北逃的消息,可是闯军动作稍慢一步,等到追至东昌府附近的时候,只能远远看到刘泽清饱掠后剩下的城市残骸。
这一次又是陈永福冲锋在前,第一个进入东昌府的府城聊城。因为刘泽清撤走以前放火烧城,所以城中民宅多成废墟白地,城池内外,到处都塞满了无家可归的难民。
陈永福这段时间来已经对李来亨的脾性十分了解,他知道李来亨最看重自己个人在百姓口中的“仁义李公子”之名誉。所以入城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安排将士去城中救火、清扫废墟,又派兵将难民约束起来,利用城中废墟剩下的木料,于城外分营安置。
这之后陈永福还从军粮中分出一部分,按照分营安置时的统计人头,进行了虽然数量很少、但总体可以勉强保证温饱的口粮配额分配。
他的种种做法,多是吸纳了闯军在占领徐州和宿迁时进行的安民措施,少有创新之举。不过李来亨跟随郝摇旗的部队,第二批到达东昌府后,看到陈永福学得是这样的快,也不得不对这个明军降将的才干感到几分佩服。
此人称为和平将军,也不算过誉了。
考虑到东昌府经过刘泽清撤走前的一把火以后,城内已经没剩下什么东西了,也缺少房屋供人居住。李来亨就没有入城,他留下陈永福驻军东昌,又从随军文士中抽调了一批人,以襄阳生员徐绳祖为东昌府府尹,让他们和陈永福一起留在聊城,负责安置、营救难民的事情。
李来亨自己,则在掌书记方以仁、行军司马顾君恩、果毅将军郝摇旗、果毅将军张皮绠、骑兵标威武将军马宝、炮兵标威武将军李世威等一行人的陪同下,率领着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向济南府的方向进行武装游行。
刘泽清逃跑以后,明朝除了在登莱一带还保有一支没有多少实战力量的抚标部队以外,于整个山东地区,可以说是再无一兵一卒可言。
何况早和闯军有了联系的谢陛也在济南城中,当闯军大兵抵达济南城下以后,城内惶恐不安的官绅还想借由本地子弟和生员,竭力据守抵抗。谢陛趁机谋取了组织城防的一个领袖任务,他已经接受了谢徵的劝降,当晚就带着家仆将自己负责防守的那扇城门打开,已做好突击准备的亲军骑兵,马上就在张皮绠的指挥下突进城内。
城内官绅意想不到城防这样快就会易手,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半夜的时间就丧失了对济南城的控制。等到天亮十分李来亨入城时,张皮绠早就已经肃清城内残敌好几个时辰了。
因为是一夜夺城,闯军在济南城下没有进行什么激烈的战斗,所以城内的情况也比东昌府好得多。
只不过这几年来,济南已被清军屠掠过了两次——清军第一次屠掠济南时,方以仁就正在城中,彼时的方以仁还是靠着装死才逃过了一劫。
方以仁故地重游,上一次来济南时他还是游学的生员,现在再来济南,物是人非,济南城是受过八旗兵两次屠掠的残城,自己却已经成为了一方诸侯李来亨幕下的头谋主。
他看着排列成两排,齐刷刷跪在城门大道边上的山东官绅们,其中不少人还令方以仁感到十分眼熟,大约是当年游学时曾有过几面之缘的人物吧?
这些官绅还不知道闯军破城以后,将会如何处理他们。因此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心中百般恐惧,跪在后排的人,唯恐和穷凶极恶的闯贼对上眼,被他们拖出来杀掉,一个个都低紧了头,把额头都埋进了地里,生怕让谁看到。
跪在前排的那些人,就更加紧张和害怕了。方以仁骑在马上,看得十分清楚,有人两股战战,浑身都在发抖,有人双眼无神,呆若木鸡,大约是已经被吓得丢了魂,还有的人更加恶臭,双腿之间尽是秽物,可说是斯文扫地。
他突然想到项羽在巨鹿之战以后会集诸侯时的情况,诸侯将军“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上将军之威,大抵如此吧!
从军之杀,战胜之威,我今知之。
李来亨在亲军标骑兵的簇拥下,走在最中间的一行,他看着道路边上跪满的官绅人物,轻轻冷哼了一声,然后对身旁的郝摇旗轻声道
“对济南官绅的公审,先缓一缓。济南是山东的治所,我们要慎重处理。上一回谷哥在黄河边上抓到的辫子兵,还在你的军中吧?”
砀山之战后闯军俘虏了大批八旗兵,其中只有少数人被杀,然后脑袋被拿去和死人一起摆了京观。大多数的俘虏,则都被关押在营中,这些俘虏几乎都参加过清军之前屠掠山东的一系列战事,和山东的官绅也好,和山东的平民百姓也好,全都有着真正意义上的血海深仇。
所以李来亨占领济南城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公审官绅,而是要把那些之前关押起来,没有杀死、也没有公审的八旗兵,在这时候带到济南来,于山东官绅军民百姓的面前,好好公审一番。
这是李来亨深谋远虑的政治表演,他要宣告给山东各阶层的百姓,明廷已经没有能力庇护和保护你们的人身和家产安全了。
而闯军——现在只有闯军,才是更为合格的统治者。
这几百名八旗俘虏,就是李来亨送给山东人民的第一份大礼。公审之中,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他相信即便是最仇恨和敌视闯军的不法官绅分子,起码在现在会把仇恨分给东虏一点。
哪怕在将来东虏大举入关的时候,这些官绅依旧会选择站在清军的一边,会选择做汉奸和闯军敌对到底,李来亨还是希望现在他的这种做法,可以多多少少改变一点点天平的平衡。
使得山东百姓,在未来的战争中,哪怕只是一点点,更多地选择站在闯军的一方。
“摇旗,我之前跟你讲的这回在山东公审要从轻发落一些,这和清兵俘虏没有关系。对那些东虏,勿以多杀为虑,尽快搜杀、尽管剿洗就好。”
郝摇旗早对闯军这回进军山东以来,李来亨对他公审拷掠的种种限制特别不爽了,现在能有机会放开手脚,大行夹棍伺候一番,当即就嘿嘿的乐开了花,笑道
“以前在陕北边墙以外,俺就见得满坑满谷都是该杀未杀的骚鞑子,今回这帮人落到俺的手上,肯定叫他们识得爷爷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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