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条款其实大多只是给陈永福看着好看,例如最重要的河南镇整编这一条款,顾君恩只答应他说进行整编,虽然是说“整编”,听起来似乎比“改编”要好听一些,似乎可以保留河南镇的一些独立性。
可是具体究竟如何整编,还要等陈永福完成“阵前起义”之后再谈。
其实等到陈永福交出马牧集明军的防御阵地以后,他又有什么资格能够再对抗李来亨的改编呢?到时候究竟是保留部队、原封不动,还是打乱合编,就全凭李来亨决定了。
至于李来亨的决定,闯军这边早已计划好了。只等明军开出马牧集的阵地,对于其军官就会全部像左镇的旧例一样,全部抽调出来,先选送去随营学堂集中受训,一般士兵则全部打散掉以后再合并进闯军里面。
总之李来亨是绝不会和历史上的李自成那样,让明军降将依旧照领原部兵马。
历史上大顺吃这些降将的亏,那可是真够多的了!
固然陈永福在历史上的表现比较忠诚,没有像后来投降闯军的唐通、姜瓖等人一样,在清军压境的时候迅速叛变,杀害闯军的文武官吏和士卒部伍,而是在太原城为大顺血战一月,最终在固山额真叶臣调集大量红夷炮平城以后才投降。
可李来亨也不能因此打开这样的先例。
名义上给到陈永福的优渥条款,目的是为了起到“千金市马骨”的效果,为将来明军更多将官的投效打好铺垫、做好基础。
其实李来亨自己对此倒并不感冒,但这是李自成和牛金星既定的大政方针,牛金星有几次来信强调,不许李来亨苛待降将。
他才只能做出这种各退一步的办法来,其实以李来亨自己的想法来看,明军将官的大量投降,虽然可以加速闯军扩大势力,可是不免就不分良莠地吸收进来大量未经考验的异己分子。
在后来的历史上,就是这些人的迅速叛乱,使得大顺军陷入到腹背夹击、四面楚歌的境地里。所以李来亨自己的想法,当然还是将此类武人彻底消灭干净,对其部属实施完全的打散合编才好。
至于对待袁时中的办法,李来亨是听取了方以仁、顾君恩等人的献策以后,另有密谋。
陈永福对闯军给出的宽大待遇,自然是喜不自胜。可是袁时中却闻之暴怒,他恨不得马上一刀就把眼前的顾君恩给砍了。
但到了这种时候,任谁都明白明军既不能战、又不能守,也不能走,除了投降,复有何法?
袁时中自负平生武艺,骁勇过人,还想冲开陈永福等将官兵卒的阻拦,想办法把顾君恩直接杀掉,好破坏和议。
可他没想到,就连小袁营的士兵们此时都完全站到了闯军和陈永福的立场上。袁时中最为信重的兄弟袁时泰,就连他都出手阻拦,袁时中不敢置信,被站在自己身后的袁时泰扼倒在地,接着好几名小袁营的亲兵也一起扑了过来,将他们的老掌盘彻底控制在了地上。
袁时中拼命挣扎,他一边用力想冲出去,一边哭喊道“我为尔辈求得朝廷正途的一个出身,将来都可以光耀门楣,不比做一个盗贼强出百倍?即便今日为闯贼所杀,尔等也可以垂名青史,得到朝廷的褒奖追叙,百年以后,乡里也将流传你们的义名,何至于此!”
到这般地步,就算是袁时中左右的亲兵都对他有些无话可说了。袁时泰哀痛地看着自己大哥,含泪道
“大哥,弟兄们起兵无非是想图一口饱饭。就说这马牧集里,那么多的官绅,你看看他们都是怎么看待小袁营的弟兄?依旧视为贼类罢了,我们何苦为朝廷守孝呢!大哥,你真是昏了头吧!”
被袁时中吓了一跳的顾君恩,轻轻拍拍胸脯,他先看了被众人制住的袁时中一眼,然后才对陈永福说
“袁将军是忠义之人,又是大元帅的故旧之交,和闯军兄弟到底还有一份袍泽之谊在。使君让我将话带到,说是若袁将军坚决不愿复归闯营,使君也可以担保尔我不相害,放袁时中……将袁将军送去徐州。”
“哈?”
陈永福、袁时中,还有袁时泰等人,听到顾君恩新说出的这条条件,全都大吃一惊。他们心中都是同一个想法,这怎么可能?
袁时泰这时候又觉得,莫不是李来亨昏了头?
顾君恩则蹲到袁时中面前,对他说道“只是能走的只有袁将军一人,看这场面,想来小袁营的兄弟们也再没有为朝廷效死的打算。袁将军即便想带他们走,又有几人愿意跟着你离开呢?”
顾君恩这话让袁时中只能默默低下头,可一旁的陈永福脸色却十分精彩。他心想的是,凭什么袁时中就可以走啊?那老子干嘛不能回徐州去?
可接着顾君恩的话却又让陈永福的脸色更为难看了,顾君恩是对袁时中说话,但其实也同样是在暗示着陈永福
“袁将军一人可走,小袁营则一人不能走。袁将军一人可走,归德、马牧集则一人皆不能走。大元帅和使君开恩,不愿意杀掉闯军的老朋友,袁将军自己好自为之吧!”
袁时中从未浸染过明朝的官场,对顾君恩这话听得完全不明白。可陈永福却是听得明明白白,放袁时中走,却不让他带走小袁营任何一个士兵,这倒在情理之中,毕竟李来亨也不会傻到把抓到手的敌人全都放走那种地步,可听顾君恩这话,李来亨分明是有阴谋啊。
归德和马牧集一人皆不能走,现在马牧集这里除了河南镇和小袁营以外还有什么人呢?
还有的就是一大批河南的官绅啊,其中甚至还有侯恂的亲儿子侯方域!
袁时中一人逃回徐州,这些官绅,还有侯恂的儿子侯方域却被他留在闯军的手中。那么以这样的情况来看,袁时中即便逃回徐州,又能够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他手上失去了兵力,一点筹码都没有,以陈永福对明廷官场倾轧的侵染来看,其结果只能是不死于闯军之手则死于朝廷之手啊。
李来亨这一手……
就有点脏了。
袁时中到底是闯军曾经的老盟友,他不愿意让闯军沾染上排斥异己、残杀友军的恶名,毕竟现在李自成和罗汝才的关系还很微妙,闯军还没有真正做到完全消化掉曹营。
在这个节骨点上,袁时中命运的结局,就将成为一根重要的标杆。
将一个没有任何实力的袁时中放回徐州,对李来亨而言损失不大。
但只要袁时中死于官场的倾轧之中,那么首先小袁营的余部,一定就会从此誓死效忠于闯军,不复再有叛离的风险;其次就是对于罗汝才和曹营诸将,将起到一个极好的广告效果,让他们看一看叛逃去明廷的结果会是怎么样。
当然,最深一点的原因,李来亨自不会向顾君恩透露过来。
在原本的历史上,当崇祯十五年这次清军入寇的时候,袁时中曾经在海州包围住一股鞑子,救出大量难民。
当时的袁时中虽然已经脱离闯军,但并没有接受朝廷的招抚,依旧是一股武装叛乱的农民起义军。可当朝廷对清军只能“诸官免送”的时候,袁时中却积极作战,在海州打败东虏,保护了许多百姓。
想到这点,李来亨终究不愿意让那个“冥顽不灵”的袁时中死在自己的手下。
袁时中对这个结果,倒也算是有劫后余生之感。至于袁时泰等人,则全部心情复杂,袁时中是一个深孚威望的领袖,可他迷信朝廷的做法又确实让小袁营的兄弟们极为失望。
现在闯军答应不杀袁时中,而将他放归徐州,对袁时泰等人来说,也算是打消掉了最后一层投降的心理顾虑。
从此以后,他也不算欠大哥什么了。
众人慢慢松开手来,把袁时中放了起来。他站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衣衫,然后又看了袁时泰一眼,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无言相对。
陈永福则找到机会,凑近到顾君恩耳边,小声问道“不知道使者将要如何处置马牧集里的官绅?”
顾君恩眉毛一挑,对陈永福的机敏产生别样想法,他微微一笑说“王臣早在信件里和陈将军说过了吧?湖广闯军一旦破城,对于被逮士绅,都会组织公审大会进行审判,绝不放过土豪劣绅,也尽量不会枉杀一人,陈将军对此是可以放心的。”
陈永福早就从陈荩写来的信里了解过李来亨这项政策,他听顾君恩如此回答以后,马上面露喜色,继而又用复杂的眼神瞟了袁时中一眼,然后悄声道
“我在归德驻军甚久,对本地士绅的恶行了若指掌,只要李使君有需要,我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了,归德士绅以侯氏为最著,侯氏之纨绔恶少又以侯方域此人为最劣,他曾唆使过归德府团练以摊派军需的名义,逼死了一百多户百姓,我有大量罪证在手,不知道有没有用处?”
顾君恩哈哈一笑说“陈将军真是聪明人!观点正确,做法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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