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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洛阳春光好(五)

    牛金星很快就将小虎队的部众在洛阳城附近安置好了,李来亨便在庆功宴开始之前,带着高一功和郝摇旗等人,在洛阳城中又转了一圈。

    过去闯营拷掠的工作,全由刘宗敏负责。但自从刘宗敏牺牲以后,这件差事便交给李双喜办理。李来亨心想,李双喜性情本就简单粗暴,又去负责拷掠的工作,恐怕会惹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在洛阳城中转过一圈后,李来亨才发现李双喜的处事手腕也有很大进步。他以洛阳城中招降的一名书办邵时昌为谋主,找来衙门中不少能写会算的胥吏,将人员分做三起一起人专抄粮食,一起人专抄银钱,另一起人专抄贵重东西。

    每起人由一个总头目率领,称为哨官,出了错惟他是问。每一哨有若干小队,各有正副头目。每一哨配有两名书手、一名监抄头目。这监抄头目要认真督察,要使查抄的银钱和贵重东西点滴归公,不许私藏侵吞,也不许疏忽遗漏。

    福王的粮食很多,大都是散装在仓库中,倘若不准备足够的麻包、布袋就没法运走,打开了仓库干瞪眼。

    邵时昌就建议李双喜,开始在全城收集麻包、布袋等物。还怕不够,又差人去新安、偃师和附近各集镇、山寨去尽量收集。

    福王的金、银、珠宝堆积如山,还有两间大屋子装满铜钱,因为年久,很多钱串儿都朽啦,一动就断。也是邵时昌给李双喜出主意,找来大批木匠,制作装箱,效仿官府往上边解大批钱粮折色银子的方法,很快就将福王的积蓄处理好了。

    高一功是李自成的妻弟,同李自成的义子李双喜关系自然很好,他为李双喜的成长感到分外欣喜,赞叹说“咱们起义以来,从没有破过像洛阳这样富裕的城池。大家对如何在这样的城市里,拷掠、征缴金银物资,也都没有一点经验。却没料到,双喜儿能够想到找邵时昌一班人替咱们做事,虚心采纳人家的建议,做得很对。”

    方以仁是书生,不是军人。他没有骑战马,而是和此前牛金星一样,骑着一匹小毛驴跟在李来亨等人身后。

    这位“黑秀才”听过高一功的赞叹后,心里反而产生别样的心思李公子拥兵数千,已经是闯营中第一等人物,可他只是李自成侄儿李过的义子,如何同李自成自己的义子李双喜相比?

    看起来李来亨和李双喜,关系似乎十分不错,两人感情也很真挚,可是……

    方以仁赶忙甩了甩脑袋,将这等不合时宜的想法赶出脑海。闯军这才哪到哪呢?大事未成,远远不到勾心斗角的时候!

    李来亨也没说什么,他全部心思都沉浸在洛阳城的欢快气氛中。自从闯军开始开仓放粮以后,不仅这座城市,整片豫西南地区,过去那种死气沉沉、凄凄惨惨的气氛都被一扫而空。

    洛阳城全部大街小巷,总有人在燃放鞭炮。城中有三台大戏,一台是豫西梆子,一台是从南阳来的越调,还有一台是陕西梆子即所谓秦腔,同时开演。

    闯军的各营中,也都在杀猪宰羊,准备欢庆新年,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乐山,你觉得掌家下一步会怎么做呢?”

    李来亨在马背上轻挥马鞭,又以方以仁的表字称呼他,显得双方关系近了几层。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既有考校方以仁的意思,也是想试探试探方以仁的真实想法,看看这位乐山先生有没有彻底参加闯军的打算。

    方以仁稍微思虑一会儿,便明白了李来亨的用意——也要说聪明人讲话,总很方便,如李来亨和方以仁,就可以很轻易理解到对方话中深层的涵义。

    黑秀才知道杨嗣昌早已上报过崇祯,说自己在夷陵已经“从容就义”了,以崇祯的性格,如果这种时候自己在活着回到朝廷,崇祯一定会因为面子挂不住,将他真正弄成死人处理。

    可方以仁又觉得闯军难成大事,自己弄笔钱逃回桐城老家,隐姓埋名,或许更好。只是李来亨的表现,又让方以仁作为一名文人的内心,产生了几分或许可为开国帝师的想法。

    他因此认真回答说“我们过龙门时,我看启翁在壁上题了这么一首诗,‘百代中原竞逐鹿,关河离乱又沧桑。沉沦周鼎今何在?自古洛阳是帝乡’。”

    “哦?我倒没注意过,那乐山你以为启翁这首诗的意思是什么?”

    “我想启翁的意思十分明白,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六个字,‘据河洛,争中原’。”

    李来亨点点头,他知道方以仁猜的很准,这确实是牛金星历史上向李自成提出的方略。但李来亨看出了方以仁并不赞同这一战略,便转问道“乐山的话还没说完吧?这里都是小虎队自己人,你直言无妨。”

    “河南人口稠密,又饱受天灾,因此饥民遍地,的确是适合闯军用武的地方。但我认为,河洛是用武之地,却不是基业之地。”

    李来亨轻挑眉毛,问道“请乐山详解?”

    “元末因黄河河工起义,而有红巾军之事,刘福通和小明王也是据汴梁来抗拒元廷大兵,这说明河南的确可以作为用武之地。可是刘福通终究兵败,天下为太祖……为洪武所取。”

    “一是因为河南水患极多,黄河随时有决堤之忧,即使苦心经营,也难以成为鱼米之乡;一是因为河南地势平坦,四面无险,利攻不利守,一旦有事,则立即全局崩塌。”

    李来亨心中暗暗佩服方以仁的看法,他简单两句话,的确是说中了牛金星“据河洛,争中原”战略的要害之处。

    历史上的闯军就未能阻止开封官绅决堤,使得豫东成为黄患区,被洪水淹没,根本不能种田经营。后来闯军在山海关兵败后,在山西和陕西尚且组织了太原、陕北、潼关等大规模的防御战役,但在河南则除了一个进攻性质的怀庆战役(怀庆地理上其实属于河北),没能组织什么抵抗,便拱手让人。

    “乐山的意思是,据河洛、争中原,只能沦为红巾军第二?是否我们应当效仿洪武帝,沿江东下,挥师入吴,取东南为基业?”

    方以仁摇摇头,“不,国初功臣皆淮西人,洪武帝麾下兵卒亦皆南人。北人善马,南人善舟,闯军皆北人,我看未必能在东南立足。”

    “掌盘在洛阳开仓放粮的消息一经放出,周边饥民便川流不息涌来投奔。如果我们在江南一样招募本地饥民,何苦缺少善舟善水的南人?”

    李来亨反驳了方以仁的观点,后世太平军的主体虽然是广西老兄弟,但一路上也收编了大量三江两湖之人,后期主力也是以两湖和江南人为主。

    “管队说得是不错,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理由令闯军不便东下南方。如,江南绅权强大,闯军难以争取‘民’心;流民数量不比秦豫,闯军补充兵力也比较困难;无论沿江或大别山东下,都要行军千里以上,随时可能被官军截断、夹击,未必能够抵达东南。”

    “何况吴越之利,三楚皆有;三楚之利,吴越则无。宋元时谚曰‘苏湖熟,天下足’,今人却说‘湖广熟,天下足’。江右之地力所出,不足以给其人,必资荆湖之粟以为养,所以现在人都说‘吴以楚食为天’。”

    “而三楚近于中原,由洛阳至襄阳,不过瞬息之间。民风上,楚地民风也近于秦、豫,不用担心管队等秦人到楚地不能适应。”

    李来亨心想方以仁的老家就在江南附近的桐城,此时他却没有强烈要求闯军往东南发展,方便他偷偷跑回老家,或许其用心的确真诚?

    的确,在李来亨自己看来,牛金星的据河洛之策已经被历史证明了失败。而且历史上,闯军真正经营有所成就、有所根基的地方,主要也是在白旺经营的襄阳、德安、荆州、承天四府,而非中原。

    据三楚之策,的确比据河洛之策更切中李来亨的怀抱。

    “乐山的意思,是以三楚之鱼米,养秦豫之战兵?”

    但方以仁说到这个地步上后,却不再继续深入话题,只是笑道“管队也只是闯王的部下,闯王一定自有定见,我们何须越俎代庖?”

    李来亨听完这句话,双眼富有深意地看着方以仁,说道“越俎代庖吗?我听说武昌鱼是天下一绝,不能不品尝,我们未尝没有机会观水洞庭湖。”

    两人都没把话说完,郝摇旗便驰马奔来,喊道“管队,大宴开始了!老掌盘说啦,今天大家伙都可以敞开肚皮吃喝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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