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驹寨西距西安400里,东距武关100里,南至荆紫300里,北通潼关300里,可东出南阳,直趋中原;南下襄樊,以控武昌。因此素称“陕南屏障”、“三秦要津”,是武关西、陕东南的第二门户。
这座城寨控扼着从商州通往河南内乡一带的道路,于丘陵之间,突起一座鸡冠山,俯瞰群峰,地势险要。明军各路援剿兵马虽然大部分被征调南下,但龙驹寨位置紧要,督师阁部杨嗣昌和三边总督郑崇俭,还是在这里留下了一部分兵力驻守。
十月后的商州,已很寒冷,一阵冷风吹过,李来亨口中哈出的热气,很快便在他唇上结成了一层薄霜。大部分的闯营将士都穿的很单薄,整体来看,又脏又破,还有不少人的衣服上,特别是袖子上,带着一片片的干了的血迹,有些是自己流的,更多的是从敌人的身上溅来的。
因为站得久了,有的人为要抵抗寒冷,把两臂抱紧,尽可能把脖子缩进圆领里边。有的人摇摇晃晃,朦胧睡去,忽然猛地一栽,撞倒在其他人身上,这才一惊而醒,睁开眼睛。
骑马的还是只有刘宗敏一人,他坚持骑着那匹老弱的瘦马,李来亨给它起名叫“蹄儿爷”。其他人,便是李自成,也是坚持步行。行军期间,李自成有两三次,亲自出面,试图说服刘宗敏宰杀了蹄儿爷,抛下这个包袱,可刘将爷和老马感情太深,说什么也不愿意。
跟在李来亨身后的郝摇旗,大口喘着粗气,他衣服上干透的血迹最多,足以证明郝摇旗在战斗中的英勇。郝摇旗一手搭在了李来亨的肩膀上,说道“官军的动作可真快,居然堵在了漫川里的渡口,若非刘二爷和小老虎你爹拼死冲杀,我们可能就交代在那里了。”
郝摇旗口中的刘二爷,指的不是刘宗敏,而是性情和刘宗敏一般好勇斗狠,但外表看起来十分白净俊俏的刘芳亮。至于小老虎的爹,自然是指的李过了。
自从闯营拔营北上以后,一路行军都很小心,专门避开大道,翻山越岭,尽量不引起官军的注意力。但闯营沿着白石河一路北上,抵达漫川里附近后,由于要让数百人的队伍渡河,还是不得不设法占领漫川里附近的渡口——结果还是引起了附近明朝官军的警戒。
这场渡河之战可谓险象环生,主要是闯营这次行军北上,不像此前轻装上阵、打破竹溪县城那样,而是带着全家老小一同行军,队伍拖沓漫长。闯王既要带领部队冲破明军的围堵,渡过白石河,又要注意保护老营家眷,结果不免付出了一定代价。
官军这次也很聪明,他们知道闯营的目标在于渡河,便以逸待劳,死死堵住渡口。哪怕李自成派刘宗敏带一支队伍到上游,佯装强渡的模样,也没能诱使官军分兵。
官军堵住渡口,以强弓劲弩和火铳放弹子,压制得闯营几乎不能前进。关键时刻,李过和刘芳亮两人,各带半队刀牌手,悍不畏死、泅水突击,硬生生打乱了官军的部署——李自成看到官军阵脚大乱后,便立即将从上游返回的刘宗敏所部投入战局之中,历经血战,完全占领了渡口,这才让老营家眷们,得以安然渡过白石河。
但这一战,还是让闯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且更为糟糕的是,漫川里渡口,距离龙驹寨已经很近了。驻扎在商州附近的明朝官军,一定已经发觉了闯营北上商洛的动向,接下来的路,可就不好走了。
李来亨将裹住手臂伤口的破布拉得更紧了一些,在强行突破漫川里渡口的时候,他被官军流失所伤,险些命丧白石河。还是多亏了郝摇旗奋不顾身,手持一根枣木大棒,硬生生扫开围攻李来亨的几名官军士兵,才将他救了下来。
“郝老兄,这次还要多谢你舍命相救了。”李来亨裹紧了手臂上缠着的破布,忍着伤痛说道,“官兵肯定已经发觉我们的动向了,后头的路恐怕不好走。”
郝摇旗听到李来亨的感谢之言,倒没有特别在意,他虽然战功煊赫,却屡屡因为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被贬斥,如果没有一颗特别强大的心脏,恐怕在闯营里也待不到现在了。
郝摇旗用那寻常人脑袋一般大的手掌拍了拍李来亨的后背,让小老虎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来,笑答道“怕什么,官军尽是些土鸡瓦狗般的东西,他们要来送死,我便让他们常常我手中枣木棒的威力。”
他口中说的枣木棒,是一种明朝边军中颇为流行的破甲武器。这次强渡漫川里之战,郝摇旗的枣木大棒展现出了让李来亨印象深刻的威力,也让李来亨心中记住,将来训练部队,或许也要注意整备一只使用重型破甲武器的突击部队来。
闯营将士又咬紧牙关,顶着寒风和苦战后的伤势走了数里山道。这毕竟是一支曾经转战千里的部队,倒没有什么人发出哀怨之声。只是李自成也知道,现在这种军队状态,如果遭遇到明军的突袭,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因此还是下令,今日提前扎营休整。
听到这个命令,李来亨也喘了一口气,他可不像郝摇旗这样天生勇力。李来亨年纪本来就轻,不过十六七岁罢了,身体还未完全长成,体力是难以同其他将士相比,这一路山道实在走得他心中叫苦连连。
“来亨,你的胳膊挂彩啦?什么伤?伤了骨头么?”扎营休整的时候,李来亨的义父李过走了过来巡察部队,他见到李来亨罩衫下面的左胳膊用布条吊在脖颈上,袖子上有大片血迹,便轻声问道。
“箭伤,没有伤骨头。”李来亨内心对这道箭伤当然是哀怨不断,但在义父李过面前,他还是强撑英雄模样,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着说道,“我本就不会拉弓射箭,一只手也不妨碍我打仗,义父不必担忧。”
李过看着李来亨的样子,心中既有半分骄傲、又有半分担忧,他已经越来越把李来亨真的当成自家孩子了。见到李来亨这副强撑着的模样,李过也不说破,只是要求他多加小心和注意,又让郝摇旗帮忙,给李来亨洗一洗伤口,晚上休息的时候,再上点药。
“如今闯营人手这样少,”李过眼中难得流露出一些慈爱的神采来,他揉了揉李来亨的脑袋,说道,“也只好一个人顶几个人用,偏偏这孩子挂了彩。摇旗,我也要多多拜托你,多照应一下来亨这孩子,咱们闯营,伤不起什么人了。”
“管队不用太担心了,小老虎今天在渡口,可是非常勇猛了,那些官兵都被他吓傻了。”郝摇旗还是一副乐天派、老神在在的模样,他说起了李来亨白天在漫川里渡口作战时的表现,夸赞李来亨带着队伍部众,趁官军阵列混乱的时候,泅水突击,是如何如何谨慎和勇猛。
其实李来亨自己,对于今天他在漫川里渡河作战时的表现并不太满意。官军利用以逸待劳的有利态势压制了闯营,李来亨和郝摇旗这队人马,光是被弓箭、火铳杀伤,就损失了十之二三。之后他虽然趁着李过和刘芳亮拼死突击、打乱官军阵脚的机会,跟在后面,泅水突击,可又被一小支官军队伍纠缠住,在河床里待了太长的时间,导致部队被流失射伤太多。
如果吸取教训的话,泅水突击时,应该让士兵们都备好竹牌、藤牌一类的防具,并且分好梯队与波次,避免在河滩里和小股官兵缠斗,尽快登岸占领渡口才是。
李来亨的战场经验还是太浅薄了,形势紧急的时候,他便静不下心来,既不能像义父李过那样,迅速在乱局中抓住战机,也不能像刘芳亮和郝摇旗那样,依仗个人的勇武打破僵局,甚至不及李双喜和党守素,可以通过敏锐的战场嗅觉,发觉官兵主力的踪迹。
当然,闯营诸将大多都有数年的转战经验,远非李来亨这个军旅新人可以比拟。只要李来亨多加学习,也未尝没有赶上、甚至超过自己义父才干的可能性。
前面的闯营大部队,下了山头,沿着一道峡谷前进。谷中很幽暗,散乱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刘宗敏骑着老马蹄儿爷走在最前面,马铁掌时不时碰在石头上,迸出几点火星。
闯营便在峡谷边上的一片松树林那里,扎营休息。冬风一吹,松树便像浪花一样卷动起来,枝叶间漏下来水银似的花花点点月光。林中又比外面暖和一些,李自成下令休整后,大家伙便或埋锅造饭、或休息小憩了。
一片木头烧裂的声音中,李来亨却听到了一阵儿的马蹄响声,那马蹄的频率比刘宗敏的老马可快多了。
“掌家的,数月不见了!”
李双喜麾下的两名夜不收,牵着一匹挺拔的骏马走进松树林中。在他们边上是一员目光坚毅的战将,他看起来约三十岁的样子,满面风霜,头发中还夹杂了好几缕白发,走着路身上便发出哗啦、哗啦的甲叶碰撞声,那一声布面甲,可比李自成和刘宗敏两人的甲衣看着精良多了。
正在吃晚饭的闯营诸将们,见到来人,都纷纷放下手中的饭,站起身来。刘芳亮最先迎了上去,他一拳打在来人的胸口上,笑道“好一个袁宗第,你和玉峰在商州混得这么好,从哪里搞来这么一匹骏马了。”
李自成也走了过去,指着远处的火堆,说道“汉举,先过来一起吃饭吧,给我们说说你和玉峰情况如何了。”
来人便是同闯营大将田见秀,一起北上收拾流散逃亡士卒的另一大将袁宗第。他在龙驹寨附近与李双喜派出来搜寻的夜不收接了头,知道李自成已经亲带闯营主力赶到商州了,便亲自赶赴过来,向李自成介绍他们这支北路军的活动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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