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北平特高课据点。
“江州,燕大那边的警所布置的怎么样了?”武藤信义坐在椅子里,询问站在面前的副官。
“报告课长,已经部署完毕,完全可以确保掌握燕大周边的状况!”江州一夫回答道。
“不错,”武藤点了点头,“一定要有耐心,绑架赵尔笙失败,绝非是一种巧合,复兴社特务处的据点,一定就在燕大附近。告诉那个罗永乾,只要能掌握燕大附近特务处的任何确切消息,我将保举他成为北平市警署副署长!”
“属下明白,罗永乾不是笨蛋,他的家小都在我们掌控之中,谅他也不敢不从!”江州一夫回答。
“嗯,”武藤点了点头,正要让江州一夫下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特务敲响了屋门,在外面喊了声“报告”。
“进来!”武藤答应了一声。
“报告课长,北平黑龙会会首本间宗九求见!”特务报告道。
“让他进来!”
武藤手一挥,但马上意识到不对,想了想又叫住了卫兵,“等等,我亲自去迎接!”
这黑龙会和满铁,乐善堂,都是日本最早部署在中国的民间特务组织,尤其是黑龙会,称在中国大陆有十万之众,虽然现在也受陆军和特高课节制,但依然具有相当的自主性,即便是武藤,也不敢过分怠慢。
更何况,之前特高课也有从黑龙会提拔特务的先例,武藤只是微微一思量,就决定亲自迎接一下本间宗九。
走到前厅,一个留着一字胡的光头和服男子正坐在外面,身边还带了两个随从,也都身穿和服——这是黑龙会的传统,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绝不穿异族服侍。
武藤快步走上前去,满脸堆笑道:
“本间会首光临特高课,实在是让武藤万分荣幸,请到里面奉茶,快请!”
“不必了!”本间宗九挥了挥手,“武藤课长,我今次前来是有要事,我得到消息,有人试图对教育署长赵可桢不利,所以我特地过来提醒一下武藤君!”
“什么?”武藤一愣。
这北平,除了自己外,还有别人想对赵可桢不利?
“千真万确,渡边太郎,你过来给武藤桑报告一下情况。”本间宗九指了指旁边一个随从。
此人年方二十三四,眉眼坚毅,正是化名“渡边太郎”的云蔚。
他向前一步,向武藤鞠了一躬,朗声道:“报告武藤桑,我今天和木村君喝酒的时候,看到居酒屋外面有车路过,然后还有人鬼鬼祟祟的跟踪,就起了疑心,跟踪了一下才发现,那辆车属于北平教育署署长赵可桢,而跟踪他的颇为谨慎,看上去不像一般小贼,这才报告了本间会首!”
“就这个?”武藤斜睨了云蔚一眼,“北平旁门左道很多,你怎么就能判断不是一般的小毛贼?”
“说给他听听!”本间宗九不满的看了武藤一眼,显然云蔚之前已经对他有所汇报。
云蔚点点头,不慌不忙的说道:
“报告武藤桑,我之所以确定他不是蟊贼,是因为此人行动极为规矩,左边三十步,右边三十步,明显学过跟踪技巧,并且离开的时候还有人接应,另外,接应者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携带有枪械,并且两人气质干练,身手灵活,绝非一般猥琐蟊贼!”
“哦?”
武藤眼睛一亮,站起身仔细的打量了云蔚几眼,发现这个年轻人目光锐利,身材较一般日本人都为高大,并且在自己的目光注视之下没有丝毫慌张,显然是个心智坚毅之辈。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武藤顿了顿,又开口问道。
“报告武藤桑,我叫渡边太郎!”云蔚朗声回答。
“嗯,不错,”武藤点了点头,“那么,根据你的判断,这些人是什么人?”
“报告武藤桑,不是南京,就是红党!但我认为,应该是南京的可能性较大!”云蔚不卑不亢的回答。
“哦?”武藤哑然失笑,“荒谬,赵署长是南京的人,南京派人跟踪他干什么,如果这两人这是想对赵署长不利,应该是红党的人才对!”
“报告武藤桑,我在上海待过,除非是他们内部的叛徒,红党的人从不搞暗杀,只有南京的人才经常这么做!”云蔚回答道。
“你在上海待过?”武藤眯起了眼睛。
“渡边太郎原先是上海黑龙会的人,因为北平自治,所以才来北平寻找机会。”旁边的平头男子木村回答。
“有意思,有意思,”武藤连连点头,然后看了旁边的本间宗九一眼,微笑道:“多谢本间会首提供情报,我武藤感激不尽,这样,我这边不熟悉情况,可否将这位渡边君借用数日,如何?”
“刘备借荆州,不知何日还。”本间嘟囔了一句,不过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哈哈,”武藤大笑了一声,“本间兄精通中国文化,武藤十分佩服,不过呢,你我两人同为天皇陛下子民,和刘备孙权还是不一样的。”
“好了,人我留给你,再见!”本间挥了挥手,站了起来。
虽然心里有所不满,但本间心中很明白,自从土肥原机关长掌握特高课以来,黑龙会早已经变成了特高课的外围机构,自己没权利也没胆量和土肥原机关长作对,再说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特高课这边也会对自己有所回报,想了想,本间宗九很快也就心平气和下来。
送走了本间宗九一行人,武藤看了看站在原地的渡边太郎,温言问道:
“你父母呢?什么时候来的上海?”
“我父母在日本病死了,大正六年(1917年)的时候跟随中北开拓团来到满洲,大正十一年(1922年)定居热河赤峰,不过当地蒙人排外,所以才移居到上海,之前一直呆在上海的侨民区。”云蔚回答。
“哦,”武藤点了点头,突然开口用中文问道:“蒙语马驹怎么说?”
“unag,”云蔚回答,接着又说道:“蒙语马匹有一百多种说法,我那时还小,也记不清是不是这个了,还有好多,mor、aduu等等。”
“不错,不错,”武藤连连点头,“当年确实有一批孤儿跟随开拓团来中国,你很聪明,还能记住这几个已经不错了。”
“嗨依!多谢武藤桑夸赞!”
云蔚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现在他明白六哥为什么说自己是热河人,最适合从事潜伏工作了。
“渡边,你在上海参加过什么行动?”武藤又问道。
“一二八的时候,我跟随侨民团,对虹口区中国军队的后勤进行了破坏,平时也负责维持一些虹口区的治安。”云蔚答道。
武藤又问了几个问题,云蔚无不对答如流,武藤打量着云蔚,看这年轻人英姿挺拔,越看越是喜欢,不由的呵呵笑了几声,抚慰道:
“渡边,你很有眼力,如果你能在这次行动中立下功劳,我可以将你提拔进特高课,特高课,你知道吧?”
“渡边知道,渡边在上海的时候,也想为帝国效力,可惜上海侨民众多,渡边无法得到重视。”云蔚回答。
“渡边,来北平,是你人生中的关键一步!”武藤挥了挥手,“我们北平特高课正在扩大队伍,里面有非常多的机会,只要你表现的足够好,两年升成上尉不是梦想,佐级军官也不是遥不可及,渡边,我很看好你!”
“嗨依,多谢武藤桑勉励!属下一定竭尽所能,为天皇陛下和武藤桑效死!”云蔚弯腰九十度鞠躬道。
“好,你去准备准备,明天我们就看看这批特务处的人在搞什么鬼!”武藤挥了挥手。
云蔚下去以后,武藤却皱起了眉头。
南京派人来对赵可桢不利,听上去完全不合逻辑,但国民党内派系众多,赵可桢又是汪填海的人,那这件事就不是不可能了。
难道是蒋汪内斗?
燕大后山,耿朝忠站在河边静静的等待,不一会儿,一个黑影跑了过来,正是仇越。
仇越,是六组里唯一知道云蔚身份和任务的人,除了这项任务,仇越还负责和南京的电台联络,不与王剑秋和谢炎发生任何横向联系。
虽然人少,但内部隔离依然是必要的。
“报告六哥,云蔚确实和两个日本人进了特高课,但他却没有出来,看来,他已经取得了武藤的信任!”仇越满脸喜色。
“进去了?”耿朝忠也是一愣。
他虽然对云蔚的潜伏计划做了妥善安排,但还真没想到能进行的这么顺利,云蔚这小子,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不过,耿朝忠还是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咳嗽了一声道:
“说取得信任还为时过早,不过也算是成功的开始吧!”
“六哥,那我们明天怎么办?”仇越明显还是比较兴奋。
这也难怪,跟着六哥做事,永远都是这么刺激,比呆在南京那是痛快太多了!更何况,这还是特务处第一次派人成功打入到特高课内部,这个功劳,可以说是顶天了,日后一旦取得成绩,那提拔奖励可都是近在眼前的事。
“明天?”耿朝忠笑了笑,“明天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的任务,就是监控好云蔚的动作,有任何异动都要提前告诉我,明白了吗?”
“明白!”仇越有点遗憾,但纪律是铁的,他只能答应。
耿朝忠也微微颔首,监控云蔚,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因为云蔚一旦出了纰漏或者背叛,那就意味着将整个北平站陷入巨大的危险当中,这和是否信任云蔚无关,这是特务工作必须遵守的信条。
“好了,别着急,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回去早点休息吧,顺便看看南京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耿朝忠挥了挥手,让仇越离去。
不过马上,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
“对了,附近多了个警所,你收发电报的时候千万要小心——虽然那些黑皮狗没什么本事,但要真让他们闻到点什么也很麻烦。”
“明白!”仇越答应了一声,快速的离开了。
耿朝忠点了点头,看着远处有点出神。
赵可桢,到底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他不会像某些人一样通知赵可桢,因为这根本没有必要,我党地下工作人员的尿性他太清楚了,就算是有危险,也一定会坚持到底,与其冒着暴露的危险通知赵可桢,倒不如默默的守护。
这个,也正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工作。
耿朝忠一边想,一边信步往回走,快到图书馆附近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外面。
赵尔笙!
对这个小姑娘,他有几分怜惜,也有几分喜爱,但还远远谈不上爱,因为,在他的心里,早已经被另外一个身影充塞。
玉真,不知道你现在何方?
耿朝忠叹了口气,走到赵尔笙的身边,柔声道:
“尔笙,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听到耿朝忠的声音,赵尔笙一下子跳了起来,剪水秋瞳一样的眸子紧紧的看着耿朝忠,低声道:
“周协理,明天我就要走了。”
“走?去哪儿?”耿朝忠诧异道。
“我爸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明天会让妈妈来接我去上海,还不让我告诉任何人。”赵尔笙低着头说道。
耿朝忠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赵可桢还是放不下他的女儿。
“去就去吧,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不是还有一年学业吗?”耿朝忠微笑。
“嗯,我爸也说了,考试已经结束了,先去上海玩儿几天,”赵尔笙抬起头,又看了耿朝忠一眼,微笑着问道:“周协理,你是南京来的,一定去过上海吧?”
“去过,上海可好玩儿了,租界有游艺大世界,还有外滩,还有马戏团,魔术表演,很多好玩儿的东西,你去了一定会很开心的。”耿朝忠笑着说。
“是吗?”赵尔笙明亮的眸子里露出几分向往。
“当然,去了上海,别忘了给我买点东西,我想要上海城隍庙的五香豆,那东西可好吃了,你去了记得给我多买点。”耿朝忠郑重托付。
“好呀好呀!”赵尔笙开心的答应下来。
未名湖畔,柳枝条边,两人越说越开心,两道身影,也渐渐的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