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风走进翠柳阁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懵着的。
不是因为周围的莺莺燕燕,而是因为这地方他根本没来过,凭他的薪资待遇,平时别说是翠柳阁,便是平康坊的大门他都不敢进。
平康坊是什么地方?熟悉长安的人都知道,这是全长安最大的销金库,各种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风尘妖娆,应有尽有。
倒是王昌王驿事行走如风,虽说这平康坊的消费也要分个三六九等,但是这翠柳阁的排名已然够得及上三等,王昌倒是敢来,可是来一次,他就得勒紧裤腰带过一个月,不值当。
二人进来,早有人在厅中等候多时,不待王昌吹柳拂花,二人便被一个姐儿带到了三楼雅间。
门一推开,就看到摆满酒菜的胡桌上,跪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蓄着一溜八字胡,眼睛狭长,面白红润,正眯着眼睛打量他们。
王昌一见到这人,原本寻花问柳的心思瞬间冷却,急忙拜服:“小侄王昌,拜见十三叔。”
那中年男子看了眼王昌,右手往旁边一挥,就像弹走一粒灰尘一般,不待王昌起身礼毕,便见那带路的姐儿上来,嗤笑一声,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孙风见状心中一跳,额头冷汗淋漓,这人他也认识,虽然只知其名,可是却没想到原来平康的老板也是他。
王元,太原王氏长安万年县主事,所有太原王氏在万年县的营生都归他一人管理,便是县令长孙平见了,也要礼让三分,要知道,这长孙平是与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堂兄弟相称的人物。
“小人,小人孙风,见,见过王主事。”孙风态度谦卑,这一躬,头与膝盖齐平。
“嗯。”王元很满意,点了点头,指着胡桌对面的座位,示意孙风坐下。
孙风不敢坐,但他更不敢拒绝。
入座后,王元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小酌一口,才开口道:“说说话本的事儿。”
孙风连忙唱喏:“告王主事知,这《知音》话本是长安往北二十里左右,一处叫下沟村的地界儿带来的,送书的人姓席名云飞,是个十四五岁的小郎君,不过······”
“嗯?”见孙风停下,王元眉心微蹙。
孙风咽了口口水,接着道:“小人那日是去拉货的,拉的是魏府的货,还,还有送进宫里的,另外,另外小人还,还在那里看到了程家七娘子。”
王元闭上眼睛,轻声呢喃:“魏征、程咬金、竟然还和皇家有接触?”
声音不小,但孙风却听得真切,见王元没说什么,又道:“千真万确,那几车货物还是小人直接送到尚食局的,那接待的力士还说圣人等那泡菜等得心急,差一点就唤人去催了呢。”
王元眼睑轻抬,面带疑惑:“泡菜?”
“没错。”孙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接着道:“小人昨日去下沟村拉的货,全是那泡菜,小小的一罐就要三十文,魏府买了二百罐,宫中送了三百罐。”
王元继续闭目思忖,片刻后,盯着孙风,道:“老夫记得明日便是那话本发行的日子,你看来是要跑一趟的,那便顺手,替老夫带一些泡菜回来。”
孙风闻言一怔,偷偷看了眼王元,瞥见他也盯着自己,急忙又低下头来,应道:“是,是,小人一定照办。”
“嗯。”王元没有继续多言其他,伸手撑着桌面站起,慢步走到孙风身旁,道:“今晚就留在翠柳阁吧,可别太过劳碌,误了老夫的事儿。”
说完,直接走出厢房,留下已经被汗淋了一身的孙风。
······
······
王元走出门后,在原地顿了顿,狭长的眼眸微微张开,一缕精光闪过,身子左拐,竟不是下楼的路,而是往楼道深处走去。
楼梯口,一个迎来送往的小厮瞥了眼王元的背影,朝走过的客人们微微一笑,领着完事儿的客人往楼下走去。
门口,送走客人的小厮没有回到三楼,反而是走到翠柳阁后院,在一间破败屋子前停下,背靠门板,道:“老鹰看上了猴儿嘴里的蜜桃,这倒是新鲜事儿。”
吱吖~
屋子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邋遢老翁拿着灯笼走出来,看了眼天色,道:“今日的柴都劈足了,老朽还要回去照顾孙孙,回头烦请跟烟姐儿通报一声。”
小厮点了点头,目送老翁离去。
······
······
王元这边,走到楼道深处,便只有一道门,没有犹豫,推门而入后,里面是一间古香古色的女子闺房,屋子很大,还分内外间,里间是深闺,外面是书房和茶桌。
王元走到茶桌前坐下,闭目养神。
片刻,屋外楼道传来脚步声,接着一阵香风涌入,只见一妙龄女子一身富贵打扮,与在外风姿灼灼不同,此时神情紧张,恭敬的站在王元面前等候差遣。
王元手里把玩着茶杯,良久,才开口道:“派个人套套那个孙风的口,这事儿透露着古怪,那纸不可能是一个小农夫能够做出来的。”
女子点了点头:“主事放心,烟儿最拿手的就是这个,定不让主事失望。”
“嗯。”王元用鼻音应了一声,或是想到什么,抬眼道:“新来的雏儿训得还好?”
“老实多了,那幺弟儿是她的命门,只要小家伙过得舒坦,那丫头什么都肯干。”
王元没说什么,食指在茶杯口敲了两下,道:“派她去吧,给她一个合理的身份。”
女子闻言一怔,眼里有点不舍,但她不敢反抗王元,只能喏喏点头:“是。”
“嗯。”王元抬眼看了看她:“这翠柳阁到妳手上也有三年光景了,妳的才干不差,就是心胸太过狭隘,眼界过于局限,没事多看看书,别整日与那些腌臜之人勾搭,日子久了也就成了一个无用之人。”
女子眼神躲闪,急忙低下头:“烟儿错了,多谢主事提醒,烟儿一定潜心向学,成为对主事,对主家有用之人,不负主事期望。”
“主家?”王元眼睑抬起,瞪向女子。
“不,不是,烟儿不是这个意思,烟儿只对主事忠心,烟儿只对主事忠心。”
或许是女子补救及时,王元重新眯着眼睛,原本握着茶杯的右手青筋外露,但此时也渐渐平息下来,抬眼朝东看去,王元的八字须轻轻一抖。
“去把事情办好,灰纸的事儿我不想有其他人知道,你若办不好,便做好去陪你爹娘的准备,省得他们黄泉路上太过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