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本就艺术气息浓厚,有艺人在路边表演节目也不足为奇。
而波鲁那雷夫现在这副“半人”造型虽然诡异,但也很难说得上是恐怖。
毕竟现在是亮亮堂堂的早晨,湛蓝的天,湛蓝的海,气氛暖得让人怕不起来——看过鬼片的都知道,这个点鬼不上班。
而波鲁那雷夫“消失”的那右半边身体也只是变得透明,被空间之力截开的人体剖面上没有触目惊心的鲜血,也没出现什么令人反胃的器官。
仔细看来不仅不觉得吓人,还显得颇为神奇。
所以,在波鲁那雷夫随口自称为魔术大师的时候,那位年轻游客马上就毫不怀疑地信了。
他似乎还是个狂热的魔术爱好者。
一听到波鲁那雷夫说“给你看个更厉害的”,他马上就迫不及待地冲了上来。
这年轻游客一边匆匆疾步接近,一边还盯着波鲁那雷夫剩下的那半截身体上下打量:
“真是不得了...”
“街头近景魔术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竟然完全看不出破绽,也找不到魔术道具的痕迹...”
他三步两步地走上近前,围着波鲁那雷夫啧啧称奇地感叹道:
“太神奇了!您要不说的话,我恐怕都要怀疑您是什么有超能力的魔法师了。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年轻游客近距离地观察着波鲁那雷夫的半截身体,眼中满是狂热。
如果不是出于对魔术表演者最基本的尊重,他甚至都要忍不住伸手去触摸一下“大师”隐形的那半边身体。
但即便没有这个意思,他还是按捺不住地想要尽量往波鲁那雷夫身前靠近。
“别往前了!”
波鲁那雷夫及时阻止了他。
他在现实世界里的右半边身体,可是手里握着剑的银色战车。
要是这年轻游客再傻乎乎地一头往前撞,他很有可能被银色战车手里握着的“透明剑”给活活戳死。
“哦、哦。”
年轻游客忙不迭地止住了脚步。
他倒是不知道自己差点一头撞在了银色战车紧握的右手剑上,只当这是大师表演魔术需要的安全距离。
就这样,他很懂规矩地止住脚步,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师。”
“您还要表演什么吗?需要我怎么配合?”
年轻游客很上道地问道。
“咳咳...咳咳...”
波鲁那雷夫嘴角溢着鲜血,艰难答道:
“那边汽车旁边有几块洒落的碎冰,你先赶快捡上。”
冰袋本就是店员们拿塑料袋随手装出来的,包装并不牢靠。
在先前冰袋坠地的时候,的确是有那么几块碎冰遗落在了地上。
“拿到碎冰后赶快去那边...”
“就站在那里,桥边的铁栅护栏旁边。”
身体难以动弹,但挪动手腕手指却还不算特别困难。
波鲁那雷夫竭力伸出手指指明方向:
“快去,就站在那里。”
“好!”
年轻游客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赶忙到汽车旁边捡起那几块碎冰,回过头来却是又极为不解地问道:
“大师,您嘴角怎么在流血?”
“看着身上还有伤,脸色也不太好。”
脸色不太好...
这脸色能好就怪了!
波鲁那雷夫心中无奈地腹诽起来:
他现在的另半边身体可还在镜空间里结结实实地挨着打呢。
镜中人的拳头对血肉之躯来说威力不小,这接连十几下、几十下地狂殴下来,他的半边胸口都已经被捶打得凹陷了下去。
肋骨寸寸碎裂,断折的骨头往里深深地扎进了血肉。
这已经是可以要命的伤势了。
但镜中人那势大力沉的拳头却一刻未停地,像是在往木板里敲进钉子一样,一锤一锤地将那些碎裂的胸骨捶击到更深、更致命的地方。
波鲁那雷夫自然是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些。
那骨骼和血肉在重击下叫作一团烂泥的痛苦,现在就像是洪水一般淹没了他的大脑。
但他更加清楚,自己现在绝对不能喊疼,绝对不能露怯:
“没、没什么...”
“这只是化妆出来的节目效果。”
波鲁那雷夫努力地挤出了一副乐观无事的笑容:
“这是我表演的‘人设’。”
“我现在扮演的是‘被敌人用魔法分作两半并束缚在此的落败骑士’。”
“原来如此...”
“不光是展现魔术技巧,还在表演中融入了人设情节...大师果然是大师!”
年轻游客顿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心中再无疑虑:
“好,我现在就过去就位!”
说着,那年轻游客当即便按照波鲁那雷夫的吩咐,沿着他所指明的方向迅速走到了桥边。
他很快在那铁栅护栏旁站稳身形,然后又回过头问道:
“大师,我现在要做什么?”
“敲一下你身旁的铁栅栏,声音不用太大。”
“就按那种走路时不经意碰到的力度。”
波鲁那雷夫提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要求。
“好。”
年轻游客毫不犹豫地冲着铁栅栏轻轻敲了一下。
那声音不轻不重,但也能清晰地传出去很远。
“然后呢?”
他万分期待地问起了下一步操作。
“转过头,紧贴着铁栅护栏往火车站的方向走。”
波鲁那雷夫又给出了一个难以理解的指示。
年轻游客还是下意识地听从吩咐转身开始行动。
但在转过身去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大师,步骤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这到底是要表演什么魔术啊?”
“什么魔术...”
波鲁那雷夫艰难地笑了一笑:
“好好看着吧——”
“这是火焰的魔术。”
..................................................
镜空间里。
镜空间的规则非常特别:
现实世界里的一切物体在这里都有镜像,只有人类这样的活物没有。
镜世界里的人必须通过镜面才能观察到外界人类活动的情况。
而如果想要听到外界人类说话的声音,那还非得伊鲁索打开镜世界的空间通道,将两个世界确切连接起来才行。
但刚刚他在把波鲁那雷夫送出一半之后就把通道关闭了。
所以伊鲁索他听不到外界波鲁那雷夫和年轻游客的对话。
当然,他现在也没兴趣去关注外界的情况。
在他眼里波鲁那雷夫只是一个不能反抗的将死之人,身体几乎不能动弹的波鲁那雷夫根本没有能力再玩什么花样。
他只要用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完成这场处决就行。
但是...
就在伊鲁索即将将波鲁那雷夫生生捶杀的情况下,意外却发生了。
突入其来地,他听到了一声铁栅栏颤动发出的嗡响——
人类的声音传不到镜世界,但人类对现实物体施加的影响却会百分百地还原到镜世界的镜像中。
所以,他听到了这阵声音。
这似乎是有人路过时不小心碰到铁栅栏发出的声音。
“什么情况?”
伊鲁索蓦地转过头去,循着声音看向了那片铁栅护栏:
“现实世界有人经过了那里?”
这声源的位置可就在他身旁不远。
如果现实世界里有路人经过那里,那这路人一定是能看到被送出半截身体的波鲁那雷夫的。
一想到这里,伊鲁索的心就有些乱了。
怀着一种不妙的预感,他马上调转手中的汽车后视镜,通过镜面观察起了外界的情况:
果然,那铁栅护栏旁站着一个年轻游客。
而这年轻游客还正向着只剩半截的波鲁那雷夫点头致意,满脸兴奋地说着什么。
再然后,不待伊鲁索为之心惊震撼,那年轻游客就像从波鲁那雷夫那里接受到了什么任务一样...
他突然转过头去,紧挨着那铁栅护栏,匆匆忙忙地向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而最最关键的是...
在那个年轻游客的手上,竟是还握着那么几块显眼的碎冰。
“冰块...搞什么...”
“那扫把头竟然又找来了一个路人帮忙?!”
伊鲁索的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
他着实没有想到,只剩半截身体的波鲁那雷夫竟然还能在外界“蛊惑人心”。
这种模样竟然没有直接把人吓跑?
更不要说,那家伙刚刚可一直都在挨着痛打!
一边用糜烂一片的残躯承受着那样的重击,一边还得面不改色地忽悠路人帮忙...
“真是个怪物!”
伊鲁索咬牙切齿地骂道。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波鲁那雷夫杀掉,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他必须阻止那个路人。
即使那路人手中的冰块少得可怜,其个头小得甚至让人怀疑它们能不能在被送到车站前坚持不化。
运送这么几块完全可以被忽略的碎冰过去,这样的行为到底能起多大作用也着实值得商榷。
但即便如此,伊鲁索也绝对不会让这些碎冰有机会被送到火车站。
这是他的使命。
他绝对不会给火车站里奋战着的普罗修特添一丝风险。
“该死...”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伊鲁索恨恨地咬着牙,转身便带着替身向那年轻游客的位置紧紧追去。
重伤的波鲁那雷夫再一次被他扔在了身后。
而这一次,他对情况更加放心。
因为波鲁那雷夫已经几乎不能动弹,银色战车同样如此。
替身能力只是“击剑”的他,在连挥剑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之后,又还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被卡在原地无奈等死罢了。
于是,伊鲁索径直将波鲁那雷夫抛在了脑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在镜空间里追到了那铁栅护栏旁边。
感觉位置差不多了,他便马上举起汽车后视镜,借由镜面打开了两个世界的空间通道。
“什、什么?!”
现实世界里,那年轻游客大惊失色。
他还没看到波鲁那雷夫给他变的魔术,自己眼前的空气里就突然凭空浮现出一片镜面,镜面里还站着一个满脸杀气的男人。
这难道也是魔术能做到的吗?
年轻游客正是惊讶无比。
而伊鲁索却是直接从镜面通道里伸出手来,一把擒住了那年轻游客的胳膊:
“你也给我进来吧!”
“波鲁那雷夫——”
在伸手拖拽那年轻游客的同时,伊鲁索又冷冷地大喝道:
“你可又‘害死’了一个人啊!”
他的声音中饱含残忍,这句话本身也是对波鲁那雷夫的威吓和折磨。
但出乎意料地,波鲁那雷夫的回应异常平静。
因为空间通道已经打开,所以他那淡然、自信的声音也能原原本本地传到镜空间伊鲁索的耳里:
“把无辜者卷进战斗的确是我不对。”
“但是,他们可不会死。”
“因为...死的只会是你!”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伊鲁索从波鲁那雷夫的话里听出了那锋芒毕露的锐气。
但他却根本无法想象,现在只能勉强挪动身体、就连替身都陷入困境的波鲁那雷夫为什么还有这般嚣张的底气。
凭什么?你凭什么能让我死?
是凭你那已经死机的白板替身,还是凭你那可笑的“击剑”替身能力?
伊鲁索完全没有办法理解。
但波鲁那雷夫那平静有力的声音却像是梦魇一般响起:
“我现在只是身体难以行动而已。”
“但是,如果只是是用替身能力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什么?替身能力...”
伊鲁索脸色一变:
“难道...你一直都藏着能力没用?!”
“没错!”
波鲁那雷夫十分自豪地说道:
“我说了,我的银色战车可不是白板。”
“它是确确实实有替身能力的!”
银色战车的确不是白板。
严格来说,它有两项真正意义上的“技能”:
一,瞬间解除盔甲,增加移速攻速。
二,让剑刃脱离剑柄发射出去,造成远程伤害。
一技能现在没用,毕竟银色战车已经几乎不能行动,要移速攻速也没意义。
但这个二技能“百步飞剑”,它可一直都是波鲁那雷夫压箱底的必杀绝技。
尤其是现在...波鲁那雷夫需要的就是远程杀伤手段。
“银色战车!”
波鲁那雷夫放声大喝。
现实世界中,只剩右半身的银色战车,艰难而精准地挪动了一下手腕,调整好了右手剑刃直指的方向。
这剑刃指着的并不是伊鲁索本人,因为波鲁那雷夫心里清楚,敌人随时可以关闭镜面通道躲避飞剑。
所以,这剑刃指向的其实是伊鲁索身旁的铁栅栏。
而伊鲁索看不准确,只以为波鲁那雷夫是藏了什么能远程攻击到自己的杀手锏。
他当即放弃了对那年轻游客的拖拽,然后瞬间关闭了镜面通道,竭尽全力地想要保护自己。
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即使隔着一个世界,波鲁那雷夫也有把握完成攻击:
“发射!”
他一声令下,银色战车右手中的剑刃瞬间解体。
那脱离剑柄的解体剑刃并没有掉落地面,而是瞬间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以极为可怖的速度向着前方飞去。
几乎就是在一瞬之间,这道流光在刺耳的尖啸声中刺破长空,笔直地撞在了现实世界的铁栅栏上。
那细长锋锐的剑刃,当即便凿穿了那些生锈的黑铁。
而当剑刃从黑铁中穿刺而过的时候,这高速运动产生的摩擦顿时在铁皮上擦出了一片绚烂的火星。
火星出现在现实世界。
那就自然会被镜世界的倒影还原。
就在同一时间,镜世界中...
明明没有银色战车的飞剑,但伊鲁索身旁的铁栅护栏却还是蓦地擦出一片火星。
“火!”
伊鲁索的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但那火星终究是喷溅到了他那沾满汽油的身体,触碰到了他体表已经挥发的易燃油气。
下一秒,大火在镜空间里熊熊燃起。
银色战车的剑穿透了空间,将伊鲁索点成了一柄火炬。
“啊啊啊啊——”
火焰在疯狂地吞噬着他的血肉。
每一寸肌肤上都传来剧烈的痛苦。
伊鲁索挣扎着翻过护栏,用尽最后的力气,奋力地跳进了下方的海水。
但那粘稠的汽油始终紧紧地黏在他的身上,这样的火焰即使是跳进水中也不会轻易熄灭。
而烧焦的皮肤遇到冰冷含盐的海水,这剧烈刺激带来的痛苦更加让人难以承受。
在这一刻,伊鲁索的精神终于变得无比虚弱。
他再也无法自己的替身能力。
镜中人瞬间消失,能力解除,被它拽进镜世界中的一切都在此刻回归到了现实。
波鲁那雷夫和银色战车各自恢复了行动,同时完整地出现在了现实中的桥面。
而浑身浴火的伊鲁索则是出现在了下方的海水之中。
几乎已经被烧焦的他疯狂地在水中挣扎,但火焰始终没有完全熄灭,但他挣扎的力度却愈发显得微弱。
这样下去,他不被活活烧死,也得生生淹死。
“呼...”
波鲁那雷夫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场艰难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他用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坚持到了最后,完成了他允诺过的,“火焰的魔术”。
“伊鲁索...”
波鲁那雷夫最后看了一眼在下方挣扎着的敌人。
那家伙浑身燃着火,遍体都是伤,竟然还挣扎着用那愤怒不甘的眼睛死死地盯了过来。
“唉。”波鲁那雷夫轻轻一叹。
然后,他伸出手用力握住铁栅护栏,从那生锈的护栏上拔下了一块短剑般的铁片。
“被火焰烧死一定会很痛苦吧...”
波鲁那雷夫将铁片随手扔出。
那铁片竟是被竟是精准地扔到了伊鲁索的手中:
“承受不了的话,就用这柄‘短剑’...”
“自我了结吧...”
话毕,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桥面上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