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郡守此时想什么,无人能知道。他身旁那位文官只知道,郑郡守就在这城墙上看着梁州牧带人出城,与萧冉谈笑风生后,又带着那帮人回来了。
整个过程中,郑郡守都是一言不发。那位文官觉得,郑郡守有了心事,很重的心事。
原河西郡府城被狼兵屠城后,王朝深感河西郡地处偏僻,孤悬在边关附近,每次胡人东犯,那里都是重灾区。
于是,当那里被狼兵祸害的十室九空的时候,王朝下旨,河西郡府衙和幸存百姓尽数迁入并州城。
那时候,并州城做为王朝最西部的州城,并没有像王朝其它州城那样,城内设郡县一级管理日常。等河西郡府衙迁入后,并州府衙便将城中日常转交于河西郡府衙,由他们来负责城中大小事宜。
王朝此举既合乎规制,也深得人心,本是一件好事。可没曾想到,梁州牧等官员早已习惯了这城中之事大大小小都由他们说了算,郑郡守等人做事时,便时常感到掣肘。
先前镇西关军需供给一事,就是此例。明明有规制可依,并州府衙非要让那些钱粮在并州府库转一圈再送往镇西关,此举不但劳民伤财,徒增损耗,还有脱裤子放屁的嫌疑。
此事直到前些日子,因为萧冉这个并州府衙钱粮使的据理力争,才算是将此事解决了。可想起为了此事受到的那些难为,郑郡守心里便是一肚子的气。
郑郡守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名受气的新嫁妇,处处被公婆看不上眼。不过,这河西郡也不是他做郡守时迁入这城中的,想来历任郡守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吧。
郑郡守看着与往日死水一潭般大不一样的并州城,心里却想着远离此处数百里的那座只有残垣断壁的原河西郡府城。
那里真的不该弃之不用啊!如此重要之地,进可出击草原,退则可依城据守,是这王朝西部真正的战略要地。
再有就是,那里距镇西关不远,可与镇西关呈犄角之势,互为依托,虎视西胡。现在那里没了,只凭镇西关一己之力,恐怕是挡不住胡人东进的马蹄的。
郑郡守上任伊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随押运军需的车队去往镇西关。知道在镇西关南面还有河西郡原本的府城残留后,郑军队特意绕路专程去看了看。从此以后,那座残城便留在了他的心里。
当他面对那些残垣断壁的时候,郑郡守心里想的却是自己读书出仕,可腰间也是佩着剑的。
想着刚才那些府兵的拙劣表现,再看看萧冉那些府军,不,先不说那些府军,就是最后进入并州城,跟在那些牛车马车后面的那些满脸尘土的人,谁能想到,一帮从西胡受尽磨难回来的人,会有这般气势。
看着那些人虽然疲惫,脚步却铿锵有力的样子,郑郡守便想着这定然是那位爵爷练兵有方,他们才有如此气势。
而那些原本归属并州府衙,后来划拨给河西郡府衙的府兵,平时便一个个如同祖宗一般,骂不得打不得,到了这关键时候,竟然被吓得犯病。
若是真的是胡人来攻城,郑郡守觉得第一个逃跑的定是这些府兵。
郑郡守看到下面街道上的百姓已经慢慢散去,便转身走向另一边。遥望着刚才那些人来此的方向,心里想着该把那座残城之事找个机会说与那位爵爷听听。
那里守不住,不过是缺一名良将而已。郑郡守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已是数年没有佩剑。
可身上没有佩剑,并不代表自家心中无剑。郑郡守突然凭空挥手,似要剑指西方一般。他身后那名文官见了,便觉得自家郡守定是见了今日之事,心里有气,在此做这发泄之举。
“吩咐下去,城中各处商铺和食肆不得无辜涨价。”郑郡守突然说道。
那文官怔了怔,说道“看刚才的情景,那些百姓倒也不会做涨价之事。”
郑郡守哼了一声,心说你还是不了解那些大户人家啊!
“这百姓不会,可这吃食用度却是有数的。”郑郡守刚刚说完,那文官便瞬间明白了。
此时正是那些来往客商因为天气多变,不再前来运送货物的时期,这城中储备自然要紧张一些。就算百姓不涨价,可这吃食用度越来越少时,他们自然便会涨价。
“府君,你断定那些人不走了吗?”那文官也知道萧冉要去永安面圣之事,便想着那些人离开,就不会影响这城中百姓的用度了。
“这么多人,如何去的永安。”郑郡守摇头说道。
这文官顿时明白,这城中要出些麻烦了。并州城中百姓不过两千多户,所仪仗的不过是城外土地和众多商铺过活。
一些过日子必须有的东西,比如陶器、瓷器、还有一部分布匹,再就是所有绸缎,都是由商户运来。至于粮食等物,整个并州除了上缴王朝的赋税和专供军需,尚能自给自足。
可眼下是个例外,因为南诏王起兵造反,并州军东去勤王,故而大量军粮外运,这城中府库中,存粮便比以往少了许多。
知道此事的,只有府衙那些官员。这文官突然想起此事,便想着是不是可以让那些人继续前行,在其它地方度过这个冬天。这样,并州的粮食便可无忧。
可没等他把这话说出来,郑郡守便说道“府库中还有一些粮草,你可先行以行价卖与他们。”
那文官瞪大了眼,心说河西郡府库本就被梁州牧等人搜刮的四壁空空,那点粮草还是这几日下面府县送来的过冬粮草,给了那些人,自家这边全都饿死吗?
就在那文官腹诽时,又听到郑郡守说道“在我府中后院,还养着两只羊儿,你也一并牵了去,送与他们。”
“那羊儿可是小姐的活命之物,如何敢送人?”文官惊声喊道。
“糜粥也可养人,岂只有这羊儿所出之奶水。”郑郡守拂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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