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善走后, 我在门边望着渐行渐西的斜阳, 看了几息功夫,终于抱起手边的大氅想要出去闯一把, 有人扯我的袖子,我低头一看,宝耶说:“姨,你是不是想过去大殷?”
我低头看他,又摸摸他的头,“你能告诉姨怎么走吗?”
他牵我的手, “姨跟我来。”
我将宝耶的令牌挂在腰间,从西往东一步步走过去,我手心里沁出汗来, 宝耶说:“前头拐弯的地方有人在那里看, 但是姨有令牌, 他们是不会来抓你的。”
行至小街的拐角处,宝耶松开我的手,“姨,你过去吧。”
我穿着大氅,手放在腰间, 稍微盖着牌子, 四步、三步、两步, 再走就要迈出了项的地界,此刻也没有人出来拦我,我微微低着头, 只差一步,我就将要回到我大殷了。
宝耶在后头望着我,我回头看他一眼,他离我有五步远,只这么一回头,我便走不掉了。
我抬起脚,要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那个极为安静的拐角处突然伸出两柄长矛,矛头同时挑向宝耶,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我迅速拉下大氅丢向其中一人,又跑回去抓其中一人的背,“你们瞎了,他根本不是要入殷......”
我下手不轻,将一个兵士拽着往地上丢,又夺了他的长矛去挡另一个人的矛,拐角处迅速出来一个列队,宝耶站在那处呆了,我冲他喊:“跑啊!快回去,还站在这里做甚么!”
地上四处是被踩碎的冰块,我手持一柄长矛,独自面对一整队大殷朝兵士,我与我的国人各站一面,持武相对。若我对立面站立的是项的兵士,我大抵会生出荣誉自豪的感觉来,这滋味好比穆桂英挂帅,即使血溅当场也是令人骄傲的。
可与我兵戎相见的不是项人,他们是我大殷的兵士,是守护我国土安宁的功臣。我为了一个年幼无辜的孩子,与他们终于站在了要以血见血的两端。
这些兵士是没有多话的,在边境上起了争端,都是彻底的践踏才能了却此事,我此刻跑不掉了,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
数十柄长矛一起挑过来,我横矛去挡,宝耶见我身陷囹圄,又往回头跑,我气急了,“回来做甚么,快回去!”
孩子拿地上的石头去砸一个兵士的后背,那兵士的长矛杆子往后一戳,孩子被掀翻在地,宝耶跌倒在雪地里,那兵士调转长矛头用最锋利的刃去刺他,我拿长矛横扫一圈,这大抵是个打狗的姿势,听说这一招还有个学名,叫‘天下无狗’。
在那兵士的矛头刺到宝耶之前,我的长矛刺入了他的后背,我从未想过我会用兵刃去刺我大殷的军士,我爹过去是大将军,我年幼的时候,他将我抱在怀里,征战四方。我与我爹骑在一匹马上,我靠在他身上,他的手法快速而狠准,我眼见他用长缨枪挑开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到了今日,数十个矛头朝我刺过来,我想来个‘横扫千军’,却没有那个能耐了。
宝耶从地上爬起来,往人堆里冲,想跑到我身边来,我将长矛往他面前一抛,矛头破冰,准准插在他身前,孩子还不如一柄插在地上的长矛高,我恶狠狠吼了一句:“你个小害人精,不要再过来了,快回去!”
“姨!”
孩子边哭边跑,“姨,我去找村长,我去找村长过来啊,你别死,你别死......”
我手里的长矛已失,兵士们用冰寒铁冷的长矛将我围住,他们并不多言,预备将我这个扰乱边境的罪人就地正法。一柄长矛直刺我胸膛,我侧目看了一眼东边,那是我的故土,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无力再反抗,只是有些遗憾,难道我崔蓬蓬直到最后,都只能死在异国么。
空中扬起马蹄破冰的声音,佛善驾着她的马车急速冲过来,“明月,上车!”
马车冲开了人墙,佛善挥着她的马鞭勒住一个兵士的脖子,“你们这些殷人就只会欺负女人和孩子,一群懦夫!”
一只手伸出来,将我提上马车,我一回头,就瞧见苏幕冷峻的脸。
“你.......”
“我......”
他知道我想跑,盯了我一瞬,最后捏住我手腕,“受伤没有?”
我摇摇头,“没有,我武力超群,我怎么会受伤......”一低头,却看见黑红的血从他腰间渗了出来,我手扶上去,“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他发白的嘴唇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无事。”
佛善的马车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又往回头冲,进了项的地界,那些兵士不追了,我呼出一口气,“好险呐,刚刚......”佛善驾着车,回头道:“慕舒大人,我们恐怕不能回村子了,这下一定会惊动国师大人的,怎么办?”
苏幕的腰间还流着血,我左看右看,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止血的东西,大氅早丢了,我摸摸袖口,我又没有带手帕的习惯,袍子又太厚,扯不下来,我准备去扯马车门帘的时候,苏幕看着我笑,我瞥他,“你笑甚?”
他说:“你怕我死?”
我垂头丧气,“你若是死了,谁给我钱回家。”
他指着我头上,我问他:“做甚么?”
我手摸上去,摸到头上的方巾,我一手拉下来,往苏幕腰上系。那还是在汉口时,苏幕在岸上送给我的那一块,蝴蝶就在伤口处,血色漫过来,就似两只蝴蝶在红花上飞。
天已经黑了,马车驶出村子,苏幕的脸愈发白了,我朝外头看,只有茫茫旷野,连一处灯火都没有。我拍佛善的肩,“别走了,我们回村。”
佛善看我,“可是......”
是的,晚上一定会有人来搜查的,大殷死了兵士,项也不能无动于衷,一定会挨家挨户来搜查的。我指着苏幕,“他需要休息,再跑下去,他也会死的。”
佛善无奈,只得将马车又往那村子驶,快到那处的时候,我与佛善将马车丢在村外,一人拖着苏幕一只肩膀往里头走。到了宝耶家门口,门口亮着昏暗的小风灯,宝耶就坐在门口的小桌上,他瞧见我和佛善,高兴的跳起来,“姨,那个......”
“嘘!”佛善示意他安静。
孩子乖顺的点头,“姨,你们回来了,我去叫了村长,但是我们在那里没找到你们,村长说你们都被带到大殷去了,村长说会有大官来审判你,你会死的。”
我摸他的头,“姨不会死的。”
苏幕睁开眼睛,一双星眸厉如鹰隼,“你什么时候是他姨妈了?”
孩子往后缩,苏幕道:“跑什么,我是你姨父。”
我用肘子撞了苏幕一下,“胡说什么。”他侧目看我,“不是姨父,那是小姨父?”
我问宝耶,“这里有没有大夫?”
苏幕看我,“你生怕人家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他腰间还流着血,我看他脸色发白,“不找大夫,那该怎么办呢?”
佛善拿了一点银钱给宝耶,“你去给姨买点酒来好吗?”
孩子拿着钱出去了,苏幕解开腰带,又拿开我给他缠伤口的方巾,接着脱下袍子,他腰间的血浸透了里衣,佛善一手抄起桌上的剪刀,就给他剪开来。那层白布和和他腰间的皮肤紧紧黏在一起,我弯腰去撕那层衣裳,一点一点将它与苏幕的皮肉剥离开,苏幕握住我的手,我抬头看他,“是不是很疼,那我轻一点。”
他看着我笑,“我死不了,你也不会做寡妇。”
佛善去了后头烧水,我叹口气,“苏幕,我......”
窗外有人影子晃动,苏幕吹了灯,捂住我的嘴,外头是个老者之声:“大将军亲自来了,要召集全村问话,宝耶,你同爷爷奶奶一道过来,听到了吗?”
苏幕捏着嗓子‘嗯’了一声,竟然和宝耶的声气有三分相似。
外头的人慢悠悠走了,想必这个老者就是宝耶口中的村长。我敲苏幕一下,“宝耶,那个大将军是谁?”
佛善点一盏油灯从屋里出来,“大将军是梁皇后的亲弟弟,皇帝陛下登基以后,封了梁氏做皇后,也提拔她的族亲,这位大将军就是皇帝陛下的最亲的亲信。”
我点头,“那他是你们皇帝陛下的亲小舅子?”
苏幕回一句,“宋璧就是你们大殷皇帝陛下的亲大舅子。”
我看他一眼,哼道:“这个你倒是清楚,难怪在船上与人家姓宋的姑娘来往甚密,原来早就看上了人家宋家人的身份。不过很遗憾,宋贵妃只是个贵妃,贵妃也只是妃子,还不是皇后,宋璧也算不上真正的国舅爷。”
他抬眼瞥我,“吃醋了?”
我咧嘴,“不知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他哼哼唧唧,“你跟踪我,还不是吃醋?”
我也不和他绕弯子,直接道:“那晚水云生水泼宋云衣,宋云衣就是和你在甲板上私会,我都瞧见了,人家水云生也瞧见了。你说我吃醋,那水云生还泼了宋云衣一脸,岂不是掉进了醋坛子,极度爱恋你?”
佛善端了一盆热水上来,“慕舒大人遭人喜欢也是应该的,那位宋姑娘怎么没有一道过来?”
‘嗤嗤’,我看着苏幕发笑,“你真当你是万人迷,这几个女人都抚不平,还学人做情场浪子?”
他说:“我抚得平你就行,别人都不用抚。”
“那用什么,用骗?”
他笑,“用权,权利与财富永远都是男人最好的外衣,哪怕包裹的是一个痴老肥丑的腐朽之躯,女人们也都是争相竞逐趋之若鹜的。”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兴致寥寥,又伸手将手里的布巾递给佛善,“你去给你的慕舒大人擦吧,我头晕得很。”
苏幕弯着嘴角,带着戏谑的笑意看我,“难道不是吗?那你的那位先生又在追逐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晋江的第一个肯留言的读者说我的第一篇文,他说:“这文剧情像野马,拉不回来”。我记得当时是这样回的,“作者心里有一片草原。”
郎似桐花大家当言情看,不要太较真剧情的合理性,苏一苏,虐一虐,也就过去了。
还有不少读者眷恋《大明漕事》的,作者表示,大明要排队啦,这本写完了,才能腾出手来写那本。因为两本书性质不一样,那一本作者需谨慎待之,不能单纯当野马一样奔驰。
感念各位眷念及厚爱,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