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安眉头微蹙,不解的问道:“你什么都想起来了?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如果姬无心什么都想起来了,他早就见阎王去了,怎么可能还好好的活着,活到了现在,并且清楚的听见姬无心告诉他,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用我所有的法力,将体内的封印修补了起来,因为我知道……如果不这样做,你会心脉尽断。我宁愿自己死,也不能让你受到一点伤害。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姬无心轻声的解释着。
“一开始?你……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季子安感觉到怀疑,他真的没有办法不怀疑。一千多年前的事情如果她想起来了,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从一开始难道不是想着怎么让他死吗?
“其实……我就是为了你而生的,我不会因为你的态度,就改变我对你的心意。当年……你应该还记得吧,就是我差点死掉的那一年,当我醒过来,我就知道了为什么我从小就那么在意你。与此同时,我也无意中知晓了俞重华的阴谋。
“可是那时候的你还太年轻,又总是一副不思进取的模样,你根本就斗不过他。不过我很庆幸,你后来还是争取到了进入禁地的资格,那时候我本想着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快点成长起来。
“可是……俞重华太强了,他不是你在短短几年之内就能够赶上甚至是超越的。而且他的阴谋,他的布局,比我一开始无意中知晓的更加的可怕。所以我退缩了,我不想让你牵扯进来,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去找到那个你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你的命不属于巫族,你的天地也不在巫族,你是这世上最冷酷无情也最铁面无私的男子,你有你必须要完成的使命。而我……不能够成为你的牵挂,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
“所以……我……我欺骗了你……”姬无心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她似是在害怕自己若不借着这口气将话都说完,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可是姬无心说的这些,却让季子安愣在了那里,他一时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发现了俞重华的阴谋,希望他好好活下去,所以才欺骗了他?
“无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半晌之后,季子安才艰难的开口问道。
姬无心因为方才说了那么多话,眼下已经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索性将整个身体都以季子安为依托,瘫在了他的怀里,疲惫的眨了一下眼睛。
轻轻的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子安……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很在意,在意我当年欺骗了你,你一定认为,我玩弄了你的感情……
“我的确是欺骗了你,所以这几年你对我的惩罚也是我咎由自取。可是子安……我想告诉你……当年在禁地……”
姬无心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觉得自己还在说话,很努力的在说,可是季子安已经渐渐的听不清了。
他急忙将耳朵附在她的唇边,焦急的问道:“当年在禁地怎么了?”
姬无心无力的闭了闭眼,又很努力的睁开眼来,“禁地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是你的……一直都是……”
“轰”的一声,季子安感觉自己的全身的血液忽然沸腾了起来,那灼热滚烫的感觉直冲脑门,一下子冲刷掉了他所有的情绪。
这是他痛苦的根源,当初的黎姬告诉他,她一直都在骗他,让他一厢情愿的以为对方与自己是真心相爱的,让他一厢情愿的以为他得到了这世上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可是现在的姬无心却告诉他,当年她的确是骗了他,只是欺骗的内容却不一样了,她是属于他的,一直都属于他。那所谓的对他施展了幻梦,才是她编造出来骗他的。
季子安感觉自己的脑子很乱,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相信一千多年前的黎姬,还是相信眼前的姬无心,虽然他一直都认为她们是同一个人,可是,两者之间会不会存在着他一直忽略了的差异?
似是猜到季子安难以相信她,姬无心无力的又道:“其实……当年我的幻梦已经大成,我让你看到的我与俞重华的那一幕,才是假的……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巫女的幻梦都无法修炼到第七层吗?”
季子安迷茫的抬起头,盯着姬无心的双目,心中似有答案欲破土而出。
“因为……幻梦的第七层……不仅仅可以是美梦,也可以是……噩梦,未经人事且不曾情动的处子,是感受不到……天堂与地狱之间的落差的。而俞重华……至今还是童子身,不信的话,你对他下个蛊试试便知……”
这个解释很明白了,姬无心的意思就是说自己当年是利用了第七层的幻梦让季子安看到了她对俞重华投怀送抱的假象,还借假象中俞重华之口说出了龙血花的存在。
而她的幻梦之所以能突破到第七层是因为她与季子安有了夫妻之实,如果季子安还是无法相信,甚至认为她早已委身俞重华,那么只要证实俞重华至今还是童子身就能证明姬无心没有说谎。
可是这一刻季子安真的会想要去弄清楚俞重华到底是不是童子身吗?
不,当然不,其实他早就选择了相信姬无心,他一直都是信她的。虽然嘴上说他再也无法信任她了,可是这一千多年来,无论是当初的黎姬还是现在的姬无心,只要她说,他都信,不由自主的、无法自控的去相信她。
否则一千多年前,他又怎么会如此绝望,如此痛恨。甚至连一丝追根究底的念头都没有,就这么怀揣着不甘和痛苦度过了千年。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你还不明白吗?我一直都拿你没有办法,我只能相信你说的一切。就是因为相信,所以我才那么痛苦,所以我才会那样折磨你。你知道吗?你知道我这一千多年是怎么过的吗?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季子安死死的搂着姬无心,积压在心底里多年的感情终于遏制不住的宣泄了出来。
姬无心的泪水不断的溢出眼角,她颤抖的抬起手抚向季子安的面庞,喃喃道:“对不起……子安,对不起……我……真的很后悔,如果当初……我没有骗你,我们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好希望霜儿姐姐再给我一点时间啊!子安,我不想……不想离开你……”
季子安听得有些迷糊,不知道姬无心是不是糊涂了,“霜儿姐姐”是谁?他怎么从来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女子的存在?
不过这个疑问也就是一闪而过,他一把握住了女子的手,放在唇边不断的轻吻着,口中安慰道:“没事的无心,没事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千年前我有办法留下你的记忆和魂魄,如今也可以的,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相信我!”
姬无心的嘴角扯了扯,却是不赞同的闭了闭眼,“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了……你没感觉到吗?我的魂魄……从刚才就已经开始消散了……”
季子安大惊,急忙将自己的法力注入姬无心的体内查探,结果一探之下他却是愕然无比,因为他发现姬无心的身体里除了一缕即将散去的生魂,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心,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季子安急急的吼道。
“子安,没有时间了……我……想,听你亲口,再说一次……说,你爱我……”姬无心的脸上充满了痛苦,说话的同时口中又开始溢出血水,可是她依然执着的盯着季子安的脸,舍不得再眨一下眼睛。
季子安心中大痛,捧着她的脸不断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眉角,她的眼睛、鼻尖、嘴唇……一边吻一边喃喃说道:“我爱你,我爱你,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你知道的,无心,我爱你,我爱你……”
“我……也爱你……空离君……”
我也爱你……
空离君……
空离君……
姬无心的手倏地垂落在地,双眼无力的阖上的那一刻,一颗晶莹的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季子安整个人也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尊雕像,他的唇甚至还没离开她的额头,可是他的心弦却好像再一次崩裂,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袭便全身。
一口腥甜从季子安的喉间涌出嘴角,血水不受控制的溢了出来,流到了姬无心的脸上,一开始的黑色的,到了后面却变成了红色。
他慌忙抬手去擦姬无心的脸,自责自己将她的容颜染上了污浊。
可是没擦几下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姬无心的脸开始变得透亮起来,然后渐渐的变得越来越透明,越来越看不清。
季子安慌了,或者说他要疯了,他使劲的想要抱紧她,双手不断的在她的身上摩挲着,可是无论摸到哪个位置,他都只能感觉到一阵冰凉,而且手感越来越虚幻。
“不————!”季子安终于仰天发出了一声悲鸣。
“不要,不要离开我,无心,不要!”
“谁,谁都好,求求你,把她还给我,无心……”
“啊————!”
“啊————!”
“黎儿————”
当他终于喊出了这个他一直以来都不敢再唤的亲昵称呼时,姬无心的身形已经化作了点点星光,彻底的消失在他的怀里。
一颗闪动着晶莹的碧绿色光芒的青莲子缓缓的自她消失的地方落下,落入了季子安的手心,那是她的心,画倾城为她画的心。
她走了,什么都没了,三魂七魄,消散无踪,唯独留下了这颗心。
一滴泪水从季子安的眼中滑落,从方才到现在,无论他多么的痛苦,多么的难受,始终都没有哭泣。
可是当这颗心飘落到他的掌心时,他唤出了黎姬的名字,爱意,悔恨,无以复加。
如果上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愿意和她从头来过,哪怕一切反过来,是他被误会,是他被折磨,到最后是他灰飞烟灭,他也愿意。
可是……可是……
漆黑的夜空闪过一道惊雷,明月的周围,乌云席卷出一个诡异的漩涡。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聚集在季子安眉间的那个黑色的印记在这一瞬间化作奇异的黑气从他的额间释放了出来。
他们的头顶上方的那一片天空忽然间狂风大作,将乌云漩涡吹动得疾速旋转。雷声轰隆隆持续不断,就好像马上要落下雨点一般。
可是没有,明月依旧高挂。
季子安的眼神变得迷离而又混沌,额间的黑气完全消散的那一瞬间,他脸颊上之前被神将戳出的伤口也迅速的愈合。
似有狂风吹拂着他的墨发与残破的黑袍,有一种奇异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他的身体里。
忽然,他的眼中一道凌厉的光华闪过,带走了一切属于尘世之间的浑浊,此刻的他拥有一双能够看透三界六道一切生死的双眼——那是一双冷酷无情,明亮而深邃的琥珀色眼眸。
起身,抬手,一把握住了方才从他的眼中流出来的那滴泪,那不是寻常的眼泪,那是他身为季子安在这凡世间流下的最后一滴泪,一滴血泪,那滴泪的名字也叫做——大悔之泪。
身体一阵淡淡的光华流转,他身上的黑袍已经换了一个模样,虽然还是黑袍,但是边角却绣着许多精美的暗纹。
破天荒的没有将帽子兜在头上,只是因为那个女子说过,他的容貌生得很好看,不应该总是被黑暗所隐藏。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呆呆的望着他,因为他此时的模样看起来和平常很有些不同,虽然鼻子还是那个鼻子,脸还是那张脸,可是包括眸色在内,他整个人的感觉看起来都变了,变得很陌生,变得很难以靠近,也变得很……强大。
“季……公子?”画倾城先开了口,喃喃的唤了一声。
季子安将目光看向她,有些疏离,却比方才的模样有了些温情,“你可以这么叫我。”
“可以这么叫你……那……我本来应该叫你什么?”画倾城疑惑的问道。
他淡淡的应了一句,“本君,大司命,空离。” 富品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