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遇刺,天下震动。
从建宁五年开始,王公便没能摆脱这些刺客的缠绕,建宁年间,他共遭遇了三十七次刺杀,而新君登基之后,他也是遭到了六次刺杀,他倒在了第四十三次刺杀之中,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最为惊恐的便是直指绣衣使者张郃,这可是在天下脚下所出的事情。
无论如何,他都免不了一个失职之罪。
不过,庙堂里静悄悄的,在王公遇刺之后,天子甚至都没有出过皇宫,也没有指责张郃办事不力,这并没有能消减张郃心里的担忧,天子这般的沉默,反而让他更加畏惧,日夜不思,全力抓捕,最后,他也查到了这些刺客的来头,他们是大臣朱寓的门客。
在朱寓身死之后,受到刘佑女婿,也就是京兆令周啟所指使,密谋之后,在中牟刺杀王公。
张郃立刻将周啟抓获,又将朱寓诸多门客,没有涉嫌在案件的也都抓了起来,等候天子处置。
王符死了,他跟随孝康皇帝,矜矜业业的辅佐二十余年,一生为国为民,可是,在他死的时候,天下竟无人为他哀悼,众人都在拍手叫好,奸贼终于被除掉了,周啟也是傲然挺立,对左右言语道:“为国除贼,死而无憾也!”,而参与了刺杀的五十四人,被百姓们称为中牟五十四豪杰。
“奸贼终死!”
“大汉无恙!”
“当以相庆!”
天下大喜,百官大喜,甚至还有太学生联名,希望能够赦免周啟的罪行。
面对这一切,庙堂里依旧是静悄悄的。
唯独郭嘉,跪在王符坟前,嚎啕大哭。
他实在是想不通。
“为何为国为民者为奸贼,而残害忠良的却成了英雄豪杰?”
王公的仇敌实在是太多,举世为敌,在他逝世之后,前来探望哀悼的,也只有蔡邕曹嵩二人,其他人还沉迷在欣喜之中,拍手叫好,饮酒为乐,庆祝国贼不在。
郭嘉跪在坟墓之前,夜渐渐深了,他低着头,一言不语。
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郭嘉的沉思。
“谁?”
郭嘉转过头去,在夜色下,几人蒙着脸,与郭嘉遥遥相望,几人手持铲锄,腰佩长剑,意图很是明了,郭嘉并没有暴怒,也没有大吼,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站起身来,站在王公的身前,长剑指着众人,郭嘉眼里通红,盯着他们,低声说道:“奉孝在此,师君不必担忧”
对面那几个人也有些呆愣,他们似乎并没有想到,过去了半月,这里竟还有人守着。
一行人厮杀在了一起,郭嘉挥舞着长剑,四处都是刀与剑的碰撞,鲜血四溅,郭嘉不惧生死,搏命相斗,那些人不过是周围的游侠无赖,只是想着毁了王符的坟头,扬名天下,并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越是相斗,就越是畏惧,不断的后退。
“唰~”长剑划过郭嘉的脸庞。
郭嘉眼角下被划开了一个小口子,左眼混着泪水与血液,不能视物。
“轰隆隆~”
天空之中,雷鸣四起,巨大的闪电席卷着周围,雷声响彻云霄!
似有黄龙在云头翻滚,愤怒的咆哮着!
口中喷射阵阵雷电!
游侠们心里大惧,便要朝着身后逃窜,不知何时,周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一群士卒,游侠们大惊失色,却无处逃生,士卒之中,孙坚冷冷的看着这些盗贼,猛地挥手。
次日,这些游侠便再无声息,而雒阳传闻,有游侠前往王符坟前,遇鬼卒,不能战,而全部身死,据说浑身都被肢解,没有半点完好的地方,极为恐怖。
“奉孝,受苦了”天子说着。
郭嘉没有言语,坐在天子的面前,眼角有一道伤痕,险些便伤到了他的眼睛。
“勿要如此朕要召开朝议与朕一同去罢”
小胖子平静的说道,郭嘉心里不明白,为何对于这样的事情,天子心里还是如此的冷静,莫非做了这天子之后,就连你原先的火暴性子就已经不在了麽?
朝议开始,百官安静的等待着天子前来。
小胖子不久便出现在了百官的眼前,眼神深沉如水,见不到一丝的波澜,不过,他越是如此的反常,百官心里便越是畏惧,他坐在了上位,郭嘉也站在了百官之中,百官拜见,小胖子却依旧沉默着,冷冷的望着他们,并没有言语。
百官尴尬的站在位子上,也不敢坐下。
没有了王节信,他们心里颇有些不习惯,无人可烹。
“将周啟押上来”
天子说道。
张郃连忙小跑着出了大殿,等待了少刻,两个宿卫押着周啟走了进来,这些日子里,经过不少人的奉承与赞誉,周啟早已没有原先那般畏惧,即使自己死了,也是除贼的豪杰,日后,说不得还能进入忠烈堂,又有什么畏惧的呢?他心里想着,仰着头,走进了大殿之中。
天子冷冷的看着他。
“周啟便是你麽?”
“回陛下,正是臣”
“你不怕死?”
“为国除贼,死得其所,更有何惧?”
“呵呵呵~”
小胖子冷笑着,说道:“将这厮拉到王公坟前,烹死朕要看看,他还惧不惧”
顿时,百官脸色大变,就连张郃也有些茫然,小胖子说道:“堵上他的嘴,免得这厮不忍痛苦,早早自尽,至于其余人,全部腰斩张郃?”
“臣在!”
“现在便去”
“陛下!!”
百官再也忍不住,几人连忙走上前来,带头的那人正是郑玄,郑玄有些无奈的说道:“这厮谋害庙堂大臣,的确死罪,不过,所谓烹刑,过于严酷,还望陛下莫要施如此重刑,为君者不可暴也陛下要知商纣秦皇之事,不可为之啊”
“哦?郑公是以商纣比朕?”小胖子眯着眼睛问道,忽然,他大笑起来。
“哈哈哈,郑公说的也有道理,那朕便当一回商纣张郃!”
“陛下!”
“将他炮烙”小胖子冷冷的说道,在这个时候,周啟已经不能保持方才的高傲了,他不怕死,可若是这般残暴的被处死他双腿都在颤抖着,若不是宿卫紧紧的抓着他,只怕此时已经倒在了地上,小胖子眯着眼睛说道:“灭其宗族,东阳周姓者,大汉永不录用。”
张郃不敢反对,押着周啟便朝外走去,这个时候,周啟嚎啕大叫起来,这不是灭族,是灭整个宗族啊,大汉几百载,也没有人遭受过这样的酷刑啊!
“陛下,不可啊!陛下要以仁义治国,若是孝康皇帝在,便不会”
“住口!”小胖子大吼道。
“朕不是孝康皇帝,何耶耶教会了朕仁政,可是他没有教朕忍气吞声!”
“他告诉朕!九世之仇,尤可报!”
“与朕脚下,杀朕心腹,此仇不报,不为人子!”
小胖子猛地盯着张郃,张郃再不敢拖延,将大哭着的周啟直接拉了出去,百官面色苍白,郑玄更是说不出话来,在这个时候,他们发现,百官,竟没有人能够与天子对峙,能够说服他,平日里,是谁担任这个要职,斥责天子呢?
哦对了,是王公
王公不在,何人能够再相劝呢?
百官心里忽然都有些复杂,皱着眉头,实在不知该如何言语。
“张俭!”
“臣在!”
“所有在王公逝世之后,饮酒为乐,弹冠相庆的大臣们,都给朕拿了,罢免官职,永不再用!”
“遵旨。”
“将王公运进忠烈堂百官护送,敢有反对者,以死罪论处再做一堂,为奸逆房,便设于忠烈堂之隔壁,雕建宁元年以来的反贼,令其跪向忠烈堂,受万世唾弃!”
“遵旨!”
在这一刻,天子彻底变成了天子,百官无人敢反对,君临天下,他高高仰视着群臣,皱着眉头,他比孝康皇帝要残酷的多,行事也不会仔细斟酌,只是,他手中握着近二十万的强军,何人敢反对?何人敢作乱?
另外,便是王公逝世之后,关于他的位置,司徒之要位,天子眯着眼睛,他原先是想把这个位置给予郑玄,或者卢植,可是没有想到,这些大臣们的表现竟如此让自己失望,他想了片刻,看着邢子昂,下令道:“令曹操进雒阳!”
邢子昂点点头。
曹操当然不能为司徒,他无论是政绩还是声望,都不能成为司徒,不过,小胖子心里另有打算,邢子昂善政,却少了些谋略,他如今四十余岁,却是也能作为司徒了,毕竟,他没有任何的污点,才能也有,自己也能信任他,他做了司徒的话,尚书令这个位置肯定会空下来。
曹操这人,便是他心里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了。
至于曹操的三韩相的位置,听闻辰韩太守田丰这些年来政绩不菲,或许他可以接替曹操的位置。
小胖子心里想着,便下令退朝,百官哀叹着,纷纷走了出去,他们眼里满是担忧,却不敢言语,没成想,天子登基还不到一年,便表现的如此酷烈,若是再执政几十年唉,群臣摇着头,不敢多想,在这个时候,张郃押着周啟,前往王公的坟前。
雒阳百姓愤怒,士子拦路。
对于他们,张郃冷静的说道:“违者死。”
绣衣使者从来就没有留过情,几个带头者被绣衣使者直接杀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拦路了,被押到了王公的坟前,周啟已经吓得有些失常,浑身哆嗦着,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张郃也不理会他,令人架起了鼎,周啟疯狂的吼叫,士卒们推着他。
鼎下燃起了熊熊烈火。
当士卒们将他推下去的时候,鼎里传出悲惨的吼声,士卒们不管不顾,拿着长矛,将想要逃离的周啟一次又一次的按在了鼎里,周啟便这样消逝在了鼎中,张郃冷冷的看着他,群臣整日都上奏请烹王节信,可是没有想到,这初次被烹死的人,竟然是害死了王公的人。
周啟的惨死,让整个躁动的雒阳都寂静了下来。
而百官们则是要护送王公的灵位前往忠烈堂,无论他们是否情缘,他们低着头,只管前进,只因在他们的背后,有一众精锐的南军士卒,手持干戈。
天子亲自前往哀悼拜见,并追为平县侯,子嗣继。
在天子的强势干预下,雒阳再也没有人敢言语王符的不是了,同时,也让百官看到了天子强势的那一面,自从天子登基以来,便是一副温和的模样,从未处置过任何人,都是借着孝康皇帝的遗诏,或者以王符之令,来进行的处置,可是这一次,天子亲自下令,便将一贼活活烹死在了王公的坟前。
百官惊悚,威望便如此形成了。
这个时候,小胖子方才明白,一味的施恩,是完全没有用处的。
这样的天子,只会显得格外懦弱。
他想起了幼年,何耶耶的言语。
“不杀人,不佩剑,妇孺辈也!”
孝康皇帝的威望,也是建立在了堆积如山的人头之上,雒阳城头那些风干的人头,昭显着孝康皇帝的威严,而如今被堆放在雒阳城外的首级,则是竖立起了当今天子的威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很快的,奸逆房出现在了忠烈堂的周围。
周围摆放着各类的刑具,以董宠,陈寔为首的奸贼被雕刻成了像,面朝忠烈堂跪着。
天子这个行为,才是真的要了命,百官之中,有人不怕死,也不怕天子剑,可是却怕这奸逆之称,若是无数年都要跪在这里,承受百世谩骂,后人唾弃,这是多么的恐怖啊,天子借着此事,也彻底震住了庙堂之中的大臣们,如今的天子,一举一动,都没有大臣再敢轻视。
韩门也是愈加的小心翼翼,面对天子的时候,甚至都不敢抬头。
至于郭嘉,朝着天子重重一拜,再没有言语,天子大喜,将他扶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位能臣,如今又得到了一位,郭嘉经过王公多年的教诲,日后,定然不会让自己失望。
另外,便是加强绣衣使者之事,在这事之后,百官们想要打压绣衣使者的事情,已经没有了盼头,天子将王公之死,视为奇耻大辱,源源不断的资助张郃,继续扩张绣衣使者的掌控力度,就连廷尉也是如此,好在廷尉张俭并不是张郃这般的天子鹰犬,并不会如同张郃那般残暴无情。
张温到达幽州之后,才听到了王符身死的消息,驿站士卒前往各地的速度,显然比这批新军的速度要快的多。
他哀叹了一声,低头不语。
王公之死,却是为大汉带来了一位铁血帝王。
犹如孝文孝景之后的孝武帝一般,铁血强硬的君王。
奈何我王公啊,哀哉,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