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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继德堂里。
太子妃, 不,现在应该称呼陈皇后了,也正和儿女们用膳。
膳桌上安安静静的, 陈皇后向来规矩很严,尤其是在儿女们的教养上。她不是没听人说过东一院那边几个孩子和陛下相处时的情形,了解后就越发管束两个孩子。
虽嘴里从没有说过, 但言行举止无不是在说别跟那有些人学,没得失了体面。
也因此每次母子几个用膳一直都很安静。既然不说话,难免会走神, 反正走神了母亲也不会发现。
婉姝想的是之前在婉婤院子里,大姐婉娴不说话,她就更应该拿出嫡公主的风范,好好劝解妹妹们要友好, 可她一时不冷静反倒和婉娴一起走了。
等走出院门,她就后悔了, 却又没脸再回去。
这么好施惠于婉婤的机会, 她却放过了, 若是让母后知道, 她肯定会很失望吧。
而宗铎则还在想之前父皇考校他和宗钺功课的事。
虽然他比宗钺年长近一岁,但不能不否认宗钺很聪明。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宗钺却总能很轻易地追上他, 他现在已经学到《大学》的第十章, 这一章学完, 就可以读《中庸》。
他原本以为宗钺赶不上他,谁知今日父皇考校‘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他竟然答的比他更好。
宗铎能看出当时父皇眼中的赞赏,这种赞赏曾经他也得到过,当时他很激动很兴奋,那时宗钺就站在他身边,他却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他。这一次同样的情形出现在他的身上,他想宗钺当时的心情肯定跟他现在一样,要不他能背着地里赶超上来?
可能因为两个孩子的表情太忧心忡忡,所以这次他们的走神被陈皇后发现了。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放下筷子,问道。
见母后放下了筷子,婉姝和宗铎都放下了筷子。婉姝以为母后是看出她有心事了,也没敢隐瞒,其实她也知道隐瞒不住,母后要想知道问问她身边的宫女就知道了,她就一五一十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
她虽然没明说自己为何跟婉娴走了,但陈皇后又怎会看不出来。
“婉姝,母后曾跟你说过,你是我跟你父皇的嫡女,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何为嫡,何为庶,那是她们一辈子都越不过去的坎儿,所以有时候不要学婉娴她们那么眼皮子浅,她有的,母后自然也会给你。”
婉姝向来自尊心很强,被母后那句眼皮子浅刺激到了,眼睛红了起来。
宗铎看母后教大姐,也不敢多说话。
“就像你后悔自己走了,这种想法其实很对,只有弱者才会逃避,那种时候离开,其实是一种露怯,你露怯了你嫉妒了就是代表自己输了。当时那种情况你站出来安抚好下面的妹妹,才是嫡公主的风范,以后婉娴又有什么脸面在你面前摆长姐的架子?”
婉姝咬着下唇道:“女儿以后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皇后点点头,又道:“娘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谴责你的意思,毕竟你还小,而你父皇确实偏疼婉婤。”还有那个女人。
不过后面这句话,她自然不会在女儿面前说,只是微微低沉的声音暴露了她所有心思。
婉姝抽噎着说:“女儿其实就是嫉妒她,嫉妒她能讨父皇喜爱,女儿并不比她差,可父皇他……”
陈皇后陷入沉默,心里又是疼又是愤怒。
可她能怎么跟女儿说,说因为你娘不如婉婤的娘讨你父皇喜欢,所以你父皇偏疼婉婤,这话说出来,就代表她像自己跟女儿说的那样,是输了。
她只能端起笑道:“婉婤还小,又会撒娇又会卖痴,但你大了,又怎么能跟她...比,再过两年你就是大姑娘了,如今你父皇登了基,你就是公主,还是中宫所出的嫡公主,越发要谨言慎行,因为宫里宫外的人都看着。她有的,你有,她没有的,你也有,你又何必与她去计较。
“婉娴虽在你们姐妹中为长,可她娘却只是你父皇的妾室,你们之间只差半岁,所以你就越发该拿起嫡公主的架势,把这个姐姐做好。你做的好,你父皇自然看在眼里,他向来喜欢懂事的孩子。”
这番话极长,但婉姝已经能明白里面的意思了。
撒娇撒痴那是年纪小的女儿做的,等再大些婉婤自然没脸面再这么做了,到时候懂事的她就会显出来。所以婉婤婉婵等人越是不懂事,她越要显得懂事,这样以后才是父皇最贴心的女儿。
“女儿懂了。”
话音刚落下,富夏进来禀报说陛下身边的张来顺来了。
陈皇后忙道把人叫进来。
不多时,张来顺就进来了,恭恭敬敬行了礼,才说了要给婉姝修院子的事,又说是下面奴才办差不利,也是最近内务府最近忙着给太上皇和太妃们挪宫疏忽了,本来陛下交代下来是给所有公主都重新整修院子,他们却没有把差事办好。
这不过是场面话,其实都知道是什么含义,肯定是陛下知道婉婤和婉婵闹别扭的事,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偏心,才会下了这么道命令。
不过明白归明白,谁也不会戳破。
陈皇后笑着看着婉姝道:“赶明的见着你父皇,可得好好谢谢他,这可是你父皇一片疼女之心。也是婉婵太任性,都多大了,还和妹妹争东西,婉婤才多大,回来婉姝就跟本宫说了,本宫还说明儿打算跟胡淑妃说说,让她好好教教婉婵,以前在东宫少出门,以后都是公主了,自然不能还和以前那般。”
这后面的话自然是跟张来顺说的,张来顺满脸堆笑,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等张来顺被富夏送走后,陈皇后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些。
“陛下还在东一院里?”
旁边的富春道:“是。之前刚传了晚膳。”
“本宫倒是小瞧了她,倒一点都不遮掩。瞧瞧你们苏娘娘,多会做人,知道这事瞒不过,索性便跟你们父皇直说了。一场事闹到最后,就婉婤一个人受了委屈,其他都是不懂事的,欺负最小的妹妹。”
说着,陈皇后抿了抿嘴:“瞧娘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这是大人们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关。婉姝你记住娘说的话,铎儿你多在学业上用功就行了。”
“是。”
从东一院回来,时候已经不早了。
已经是十月底了,却一直没有下雪,倒是天冷得够呛。
宗钺回去后,下面奴才就端上了热水,先给他净面擦手,又服侍他去炕上坐着。
见时候也不早了,德全轻声道:“主子还是歇下吧。”
正在想什么的宗钺却是醒过神来,道:“还是不歇了,我再去练会儿字。”说着,他便下了炕。
德全拦也拦不住,只能跟在后面急道:“天这么冷,这时候练字还不冻手,若是让娘娘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你别告诉娘不就行了。”
德全嘴里没说,心里却在想,就算奴才不告诉,还有冯公公呢。
自打宗钺分了院子,冯海一直是跟在宗钺身边的,德全就是他提拔上来的,年纪虽不大,但为人细心稳重。后来宗钤也大了,虽还不到分院子的时候,但那小子是个不甘寂寞的,总喜欢四处乱跑,又喜欢往哥哥姐姐院子里钻。
盘儿怕他出事,就让冯海兼顾着看着,所以冯海虽如今在宗钤身边多些,实际上头上还顶着二皇子身边太监总管的名头。不过他倒也是个能人,就算看着宗钤,宗钺身边...的事他也是事无巨细。
尤其经历了上回那件事,冯海和盘儿主仆二人也算是坦诚公布了,以前冯海还会帮着宗钺瞒些事,现在倒不会了,都会一一禀上去。
“我又不练太久,你和德财不说,他也不会主动问,说不定就瞒混过去了,”见德全还是不甘不愿的样子,德财也听到动静进来了,似乎也想帮着劝劝,宗钺又道,“你们去瞅瞅隔壁院子可是熄了灯?”
一提这话,德全和德财顿时不说话了。
以前还不觉得,自打二皇子也进了上书房,隔壁的大皇子就突然用功上了。早先这边院子里的人还没察觉,还是一次听下面奴才们说闲话,才知道大皇子那边熄灯越来越晚。
如今两位皇子表面上也就罢,私下里都较着劲儿,德全和德财可不傻,大皇子体弱,又只大了二皇子不到一岁,陈皇后有地位,但他们娘娘有宠,现在未立太子,鹿死谁手还说不定,自然不会拦着二皇子和隔壁较劲儿。
就算是冯公公在,恐怕也不会的,于是两人也就不吱声了。
隔壁院子里,宗铎从回来一直闷在书房里默书。
他默书并不是读,而是抄。
学到哪儿抄哪儿,一遍不够就抄十遍,总能记住。先生不是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正好也练字了。
何年已经出去看次间里的西洋钟好几遍,一直欲言又止,面现担忧之色。
终于听见西洋钟撞了十下,他憋不住了,低声道:“主子,您还是去歇着吧,不然明早该起不来去上书房了。”
宗铎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抄着。
这般年纪大的孩子,哪怕桌椅都放低了,坐着抄书也很艰难,还不如站着,所以宗铎大多时候都是站着的,只有脚累了才会坐一会儿。
身量还没有长成,腰背却挺得笔直,手腕和手肘也是端得平平的。
何年总觉得大皇子太逼着自己了,可皇后娘娘如今就指着大皇子,所以有时候他也不敢劝太多,尤其今日在继德堂又发生了那样事。
从继德堂里出来,何年就觉得大皇子情绪有点不对头,果然回来跟自己较上劲儿了。
宗铎咳了两声。
他心里也清楚若是他咳狠了,何年大概又要啰嗦些让顾念顾念身上的话,所以下意识一直是忍着的,即使咳也是闷咳。
可这一咳就收不住了,连咳了十好几下,还一直停不住。
何年忙端了水来给他喝,又忙给他抚背。好不容易停下,何年道:“大皇子还是快歇着吧,您不能这么熬着了,免得伤了身子,”见宗铎似乎还有些不愿,他忙说,“你若是还这么下去,奴才就只能禀给皇后娘娘,娘娘若是知道您如今不顾惜身子,肯定会伤心的。”
话都说成这样,宗铎只能听了何年的话去歇息。
到底这阵子熬狠了,也是天气太冷,半夜突然下了雪,所以早上起来时宗铎便咳得有些严重。
何年说今日不去上书房了,他去禀了娘娘,向上书房那边告假,宗铎却坚持要去。
实在拗不过他,何年只能让小太监给宗铎穿得厚厚的,还加了件裘皮的披风,又择了个身强体壮的太监,专门抱着他去。
可刚走到乾清门,他就坚持要下来,何年抬头一看,看见不远处正往里走着的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