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秋风自幼跟随在师父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于三国往事,尤其是蜀汉文臣武将的事迹极为熟悉。其后他离开四川到锦衣卫当差,闲来无事,常常到京城最为热闹的高梁桥酒舍茶肆中听人说书。最爱听的也都是三国故事。其中与关羽有关的评话又占了大多数。如“斩颜良”、“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古城会”、“单刀赴会”、“水淹七军”等。这些评话虽与师父所说的旧事颇有差异,厉秋风却也听得津津有味。他知道关羽死后不只民间百姓将他视为神祗,历朝历代的帝王将相对他也是礼敬有加。到了宋朝开国之后,因北有契丹,西有西夏,对宋朝威胁极大。为壮军威,宋朝皇帝将关羽封为王爵。道教则将关羽视为护教四大元帅之一,号为“关圣帝君”,在道教中地位极高。只不过民间传扬开去,“关圣帝君”却变成了“关帝圣君”,以讹传讹,是以洛阳城南的关羽陵墓才有了“关帝圣君庙”之名。
厉秋风的武功出自道家,平日里也多读道藏,对道家的典籍和人物极为熟悉。只不过于佛教却少有涉猎,不知道关羽除了是道教的神仙之外,竟然还是佛教的护教伽蓝。他听出圆觉话语中有责怪之意,知道她会错了意,急忙说道:“大师误会了。关羽的头颅并非是晚辈盗掘,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被晚辈夺了回来。晚辈原本想着要将关羽的头颅送回关帝圣君庙,只不过这几日风波不断,晚辈无暇转回洛阳,这才将此事耽搁了下来。”
圆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贫僧也曾想过以厉大侠的为人,万万不会辱及先人遗骸。厉大侠宅心仁厚,日后必有福报。”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即一起回到石窝子。此时天已朦朦亮,众人俱都醒了,正自收拾衣衫。见圆觉和厉秋风回来,众女尼急忙站起身来,双手合什,口宣佛号。圆觉道:“大家若是收拾停当,咱们便要出发了。”
慧清道:“师父,大伙儿都收拾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圆觉点了点头,转身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看可以出发了么?”
厉秋风见司徒桥早已结束停当,便对圆觉说道:“若是各位师父已收拾好了,咱们便下山罢。”
众人以厉秋风和司徒桥为先,依次走出了石窝子,沿着山谷向西而行。谷中岩石遍布,积雪甚厚,走起路来甚为艰辛。好在众人歇息了两三个时辰,身上衣衫鞋袜也已烤干,是以个个精神抖擞,不似昨晚那般疲惫不堪。
这山谷虽不甚长,只是众人走得艰辛,待走出谷口,却也用了半个多时辰。此时天光大亮,四野无人,放眼望去,尽是白雪。待众人离开谷口之后,眼前却是一片荒草滩子,表面结了厚厚一层坚冰。厉秋风叮嘱众人跟在自己和司徒桥后面,踩着两人的脚印前行,万万不可随意乱走,以免陷入冰窟,遭遇危险。
待众人走过了这处荒草滩子,便走上了一条大道,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几位年轻女尼见离了险地,心下欣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慧清瞪了她们一眼,这几位女尼才住口不说。黄旭跟在圆觉身边,不时偷偷看上厉秋风一眼。见他步履沉稳,踩着积雪向前走去,心下念头百转,时而欢喜,时而忧伤。
众人走了两个多时辰,原本阴沉的天空因乌云散去,渐渐露出了一抹蓝色。这蓝色越来越大,最后乌云尽消,天空一片湛蓝,四周原野洒满阳光,金光点点,壮观之极。
司徒桥边走边道:“他娘的,这天总算是晴了。打从老子到了洛阳,好像这鬼老天就一直是阴沉沉的。昨日一场大雪,更是让人郁闷无比。今日见到了阳光,总算有了一点生气。”
厉秋风道:“司徒先生,你盗走了关帝的头颅,只怕他心生怨恨,这才使得愁云惨淡,天降大雪。是以咱们将黄姑娘送到无极观之后,还是尽早将关帝的头颅,送回关帝圣君庙为好。”
司徒桥双眉一挑,似乎就要发怒。只不过他瞧着厉秋风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厉兄弟,我取了关羽的人头,并非是想毁了他的遗骸,只不过是想知道姚广孝推演出来的诸葛军阵,是否如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待我试过之后,此生再无遗憾,自然会将这头颅送回关帝圣君庙……”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摇了摇头,道:“这些只不过是荒谬传说,如何当得了真?司徒先生,我要劝你一句,若对这些邪门外道的功夫沉迷过重,不免走入歧途,到了那时,就算想要回头,只怕悔之晚矣。”
自从厉秋风抢了关羽的头颅,司徒桥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对厉秋风言听计从。他性子一向狂傲,虽说武功未达一流境界,只是仗着精通机关消息之术,江湖中却也从来无人敢小觑于他。这几日他在厉秋风面前低声下气,巧意迎合,实在是大违本性,胸中一股怒气越积越深。此刻听得厉秋风出言教训自己,这股怒气再也压制不住。只见他脸色大变,如同罩上了一层严霜。他停下了脚步,双眼瞪着厉秋风,恶狠狠地说道:“小子,老子这几日对你仁至意尽,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再给老子难堪!”
厉秋风却不理他,仍然向前走去,口中说道:“司徒先生,你终于忍不住了。关羽的头颅就在我身上,你有本事尽管拿去!”
司徒桥口中喘着粗气,双拳紧握,盯着厉秋风的背影,似乎恨不能冲上去撕咬厉秋风一般。圆觉带着黄旭和众女尼走了过来,见司徒桥停步不前,心下微感奇怪。待与他擦肩而过之时,只见司徒桥面容狰狞,口中嗬嗬喘着粗气,便如一头野兽一般,都是心下一惊。
圆觉虽然察觉司徒桥形迹可疑,对他早有提防。只不过众女尼却都没有什么江湖阅历,看不出司徒桥另有所图。这两日见他和厉秋风救助众人,对他倒是颇有好感。一名叫慧净的年轻女尼见司徒桥如此模样,心下好笑,走过他身边时忍不住笑道:“司徒先生,你这是疾病发作了不成?”
司徒桥倏然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盯着慧净。倒把慧净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从司徒桥身边快步走了过去。
众尼从司徒桥身边走过之后,司徒桥看着众人的背影,心中念头百转,几欲掉头就走。最后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心中暗想:“他妈的,你这小子三番两次坏我大事。等我练成大法,非让你小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可!”
圆觉见司徒桥面容大变,心知有异,待超过司徒桥之后,她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厉大侠,司徒先生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司徒先生一向性子狂傲,只不过关羽的头颅被晚辈抢走,他投鼠忌器,这几日在晚辈身边巧言令色,低声下气,实是在大违司徒先生的本性。方才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发脾气,便成了这副模样。”
圆觉见厉秋风若无其事的模样,虽知他武功高强,心思机敏,心下却更加担忧,低声说道:“厉大侠,小人阴险狠毒,更加不可挠逗。司徒先生精通旁门左道,若是害起人来,只怕极难防备。依贫僧所见,倒不如尽早与司徒先生分开为好。”
厉秋风道:“大师,晚辈也不想这人随在身边。只不过他的眼睛始终落在晚辈这包袱上,就算拿鞭子赶他走,只怕他也不会离开。好在这人虽然精通旁门左道之术,武功还是差了些。他那些邪门功夫,若是遇到武功高手,仍然不堪一击。是以咱们虽然要防备于他,却也不必怕他。”
圆觉见厉秋风仍然有些托大,正想再劝,却听厉秋风接着说道:“何况此人还有不少秘密,总要看清了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再作计较。”
圆觉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动,这才发觉眼前这年轻人并非自己想的那般简单。只怕厉秋风表面上虽然对司徒桥没有丝毫防备,背地里却另有所图。自己毕竟是方外之人,这些年又只是在苦乐庵面对孤灯古佛,静坐参禅,于江湖恩怨、龙争虎斗所知不多。若是只凭着自己的心思一意苦劝,只怕反倒坏了厉秋风的大事。是以她双手合什,默念了一句“阿弥佗佛”,便不再说话。
众人复向前行,直走到中午时分,却见前方炊烟袅袅,好似有一处极大的村镇。厉秋风对圆觉说道:“大师,时候已近午时,咱们到前面的村镇上打尖吃饭,然后再走罢。”
圆觉双掌合什道:“厉大侠,咱们还是绕过这村镇,找个无人的所在吃些干粮,然后继续赶路为好。”
厉秋风一怔,道:“大师,这两日贵庵的各位师父多经风波,疲惫不堪。若还是雪水就着干粮,只怕有损各位师父的身体……”
圆觉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厉大侠,世人皆以为咱们这些女尼是不祥之人。若是到村镇中乞求布施,只怕不只不能安心进食,还会被人耻笑辱骂。贫僧这些徒弟大都是些女娃儿,不知道人世之险恶,何必让她们受此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