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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在种溪眼中,桂花楼内只是突然拂过一阵清风,那个满头卷发胡子拉碴的外来和尚便与高俅一同凭空消失了。

    再一定神,这才发现那三十八名亲事官竟也神不知鬼不觉得凭空失去了踪迹。

    “看。。看,都被老和好多了尚随手一个山河移位带走了”耳边突然响起一了道柔媚沙哑,沁入骨髓得声音。

    种溪神色一凛,转头望向早已站起,正姿态优雅得整理凌乱衣衫的“刘雨霖”:“江南十二宫的手伸的未免有点太长了吧西北边陲战乱凭仍又如此苦寒,朝堂之上将其视为鸡肋的衮衮诸公都大有人在,阴姬宫主却不辞辛劳得在此布下暗桩,胃口倒是真的很好”

    “刘雨霖”似乎完全听不出种溪得冷嘲热讽,笑得花枝招展,摇曳生姿:“种二公子说话不必如此夹枪带棒。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们江南十二宫归根结底都是生意人,商人天性逐利,此番布局只是顺手为之,挣点小钱,整个西北终究还是你们种家的产业”

    “屁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西北七州,是我大宋领土,可不是种家私产”种溪蹙眉喝道。

    “刘雨霖”嘴角一撇,本想针锋相对得好好挑一挑种溪话中语病,比如为何是“大宋”而不是“当今圣上”,但眼波流转看到种溪如临大敌得模样便瞬间没了性质,意兴阑珊得挥了挥手道:“随便吧。”

    话音刚落,大门嘭的一声轰然洞开,一个粉衫少女闪入大厅。

    阳光涣散,少女吹弹可破得娇嫩脸颊看起来更为姣美可爱,五官分开来看虽然都并非绝美,但组合起来却自有一股清新脱俗的韵味。

    “刘雨霖”娥眉微蹙,喝道:“哪来的野丫头,这般”待看清少女容貌,“没教养”三个字便被硬生生吞回,满脸煞气也变作了盈盈笑意。

    “这般清纯可爱”刘雨霖哈哈笑着,风情万种得迈出一步,轻飘飘便到了少女身侧,伸手揽住少女肩头笑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来这儿作甚”

    少女下意识想要沉肩躲开“刘雨霖”的手掌,但见她笑容可亲,容貌美丽无媸,心中原本便不多的警惕就此烟消云散,任由“刘雨霖”握住自己的肩膀,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番。

    “刘雨霖”见少女并不开口说话,反而比起了手语,脸上洋溢得热情便有些冷淡下来,但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她的手势,待渐渐看清她比划的内容,眼角眉梢又微微翘起,满是毫不掩饰满脸的欣喜。

    她满面春风得拉起少女的手,牵着她走向大厅中央被乱石掩埋的大坑,指着灰头土脸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白易行道:“喏,你要找的就是这小子吧”

    少女低头只看了一眼便惊呼一声,撒开手冲入坑底,拼命拨开昏迷不醒得白易行身边乱石,没搬几块一双手掌便被锋利的石屑划破,洒下星点血迹。

    少女泪眼婆娑,边搬石头边抹眼泪,不大会儿就抹花了一张宜喜宜嗔得俏脸。

    种溪悄没声得凑到“刘雨霖”身边,伸手捅了捅她的手肘,轻声道:“这小丫头是这个什么小王爷的相好”

    “刘雨霖”叉腰站在坑边,眼睁睁看着少女手忙脚乱得搬着乱石,答非所问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小美人儿,可惜却是个小哑巴”

    种溪皱眉道:“你是当老鸨子当上瘾了么,怎么看见个漂亮姑娘就想拉进火坑”顿了顿,眉宇之间再次浮起一丝阴霾:“对了,你还没说,真正的刘雨霖被你们藏到了哪里”

    锵然一声,清脆剑鸣悠悠响起,却是种溪不知何时已然从石缝里拔起了自己得那柄配剑。

    “刘雨霖”淡然一笑,斜眼乜了一下冰冷剑锋,揶揄道:“怎么,刚过墙就抽梯,刚卸磨就杀驴”

    种溪冷冷盯视着眼前这个神秘莫测得女子,杀气凛然外放道:“事关重大,我可不敢掉以轻心。”

    剑尖有意无意左右摆动,却始终保持在一个可以瞬间反手刺出的绝佳角度。

    “刘雨霖”恍若不觉,仰起螓首,视线穿过头顶支离破碎的穹顶望向日头渐黯得天色,没头没脑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又是一缕轻风拂过,粉衫少女身畔的空气倏然泛开一圈水波涟漪,紧接着一个金光笼罩的身形凭空出现。

    龙树上人看了一眼专心致志低头搬运着大石的少女,一张橘皮老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他探出手掌,手指如莲花绽放,哗啦啦数声响,压覆在白易行身上的大小乱石便乖乖散开。

    白易行轻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看着映入眼帘的第一张面孔眼神渐渐恢复焦距:“浣儿”

    说着一骨碌爬起,攥住浣儿满是伤痕和鲜血的手掌,疾声道:“手掌怎么受伤了”

    浣儿满是幽怨得看着他,嘴角一撇眼泪大颗大颗滚落脸颊,猛得从白易行手中抽出手掌,转身急步走开。

    白易行大急,慌忙站起想要追上,但甫一动作双腿便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低头一看两条裤管已被锋利的石屑划出数道裂口,其下的肌肤也横七竖八满是伤痕,有几处甚至皮肉翻卷露出了森森白骨。

    龙树和尚微笑着手掌轻拂,金光到处白易行只觉伤口处暖洋洋似有温泉流过,又痒又麻说不出的舒适,低头再看,原本触目惊心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如初,一丝瘢痕也无。

    白易行又惊又喜,慌忙躬身行礼道:“多谢大师”说罢,便要拔足向少女冲去。

    龙树轻笑着伸手将其拦下,对着迷惑不解得白易行道:“外伤好治,心伤难医,小施主既要做那医心人,可知小姑娘心伤何处”

    白易行神色迷茫,不明所以道:“大师意思是,小子伤了浣儿的心”

    一旁得种溪实在看不下去了,压低声音道:“傻小子,小丫头都明摆着不想理你了,你还没整明白自己怎么伤人心了”

    “刘雨霖”也帮腔道:“这么个榆木脑袋,也不知道上辈子得做多少好事才能遇到这么好又这么傻的小姑娘。”

    白易行被两人一唱一和得一通抢白呛得脑子更加迷糊,疑惑道:“什么”

    种溪与“刘雨霖”齐齐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就此闭口不言。

    龙树伸指点了点白易行心口:“一饮一啄,当思源头,一念一行,需有挂碍。”

    白易行似懂非懂,“刘雨霖”看他那幅懵懂模样便忍不住来气,大声道:“意思就是,下次拼命得时候好歹留封遗书”

    说着扭头望向背转身子坐在角落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浣儿,摇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因为年轻气盛,热血上头而鲁莽行事惹她伤心,还是打从出门开始就没跟人打招呼”

    “刘雨霖”每问一句,白易行神色便尴尬一分,待“刘雨霖”问到最后,白易行干脆就面红耳赤得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种溪一拍手:“好嘛,一条没落全占了”

    龙树笑容不变:“急公好义,热血沸腾是好事,但行事鲁莽,不顾后果的性子还望小施主今后能多加注意。”顿了顿,摆手笑道,“和尚这好为人师得毛病一犯,就容易絮絮叨叨,还望见谅。”

    说着便要躬身行礼,白易行慌忙扶住龙树手臂,又羞又臊道:“大师千万不要如此,我我”

    “我”了半天却迟迟说不出半句下文。

    龙树直起身子,右手一摆,白易行只觉身体瞬间轻如纸鸢,飘忽后撤倏忽间便已掠地数丈,站到了浣儿面前。

    “浣儿,我”甫一对上浣儿幽怨清澈,泪光未去的双眸,白易行一肚子话瞬间哽在喉头,嗫嚅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

    “这小子这般没出息,是怎么摘下这等我见犹怜的如花美眷的”“刘雨霖”百思不得其解道。

    种溪不耐道:“男子汉大丈夫,你死都不怕,跟小妮子低头认个错又有何难”

    “刘雨霖”闻言竖起拇指,啧啧赞道:“看不出来,种公子除了一肚子派不上用场的阴谋诡计,竟然还有这等见识”

    种溪被一顿明褒实贬的抢白噎得直翻白眼,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发作只好抱臂冷笑。

    浣儿耳边听着“刘雨霖”与种溪在一旁煽风点火,再看看白易行憋的脸色通红却说不出半个字,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气苦,嘤咛一声侧过身去,再不看白易行一眼。

    白易行愈发窘迫,“嗨”得一声重重叹了口气,转头求助得望向龙树和尚。

    龙树笑而不语,大袖轻摆,桂花楼厅堂之内立时满室皆明,异香四溢。

    半空响起一声悠远佛唱,脚下石板无声裂开,一朵白莲从地下冉冉升起,金光潋滟中龙树盘膝坐下,微笑着从厅中寥寥数人脸上一一扫过,轻声道:“尘归尘,土归土,恒河沙难数,繁星犹可期,好,好,好。”

    三个好字说罢,金光怒放,龙树化作漫天荧光缓缓飘散。

    种溪瞧得目眩神迷,猛得提剑运气真气往地下一掷,嗤的一声轻响,宝剑如热刀刺牛油般毫无凝滞得楔入地面,直没至柄。

    “这才是他娘得真正高人风范啊老子在此立誓,从此以后不练武了,出家修行去”

    “种公子只要心怀赤诚,居家修行也能成佛。”圆清缓缓站起,微笑道。

    种溪挠挠头皮,嘿然道:“大师何必认真,我不过玩笑罢了。”说着,脚尖一点,劲力透出宝剑又从地底锵然飞出,被他倒提在手,“一千颗西夏蛮子的脑袋还没攒够,我哪舍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圆清微笑摇头,左手轻弹,一道金光没入地面,紧接着大地一阵轻微颤抖后,一枚硕大无朋的铜钟拔地而起,从中滚出一个衣衫褴褛得矮小男子。

    “种公子,这位施主你可认得”圆清手拈念珠拂过男子白骨森森的脚踝,柔和的金光如水银流淌。

    伤口愈合,白骨生肉。

    天生无垢的一百零八颗无忧念珠在几声近乎悄不可闻得噼啪轻响后,表面绽开几丝裂痕。

    不等种溪出声,“刘雨霖”已然轻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依我看来,此人不过是高俅随手揪出的一个倒霉蛋,只是单纯为了借此坐实种家联合桂花楼窝藏朝廷钦犯的罪名而已。”

    种溪正色点头,想了想又伸手向身后一招,道:“来旺呢,死了没有”

    不远的角落里应声钻出一个形容猥琐的精瘦绿帽,颠颠儿跑到种溪跟前,连声媚笑道:“没死没死,少爷有何吩咐”

    种溪也不看他,随手指了指地上昏厥不醒的矮小男子道:“这人是你一手招徕,对他可知根知底啊”

    来旺点头道:“此人名叫铁树,没有姓,本是十三年前天桥儿底下一个卖假膏药的江湖骗子,当初因为将假药卖给了西城王公子,害得人家拉稀跑肚在茅房蹲了三天,被王家派人一顿好打,摊子掀了不说,脑子也有点拎不清了。后来一个大雪天流落咱家门口,几乎冻饿而死,小的看着实在不忍又觉得对他也还算知根知底,便招进楼里去给畜生轧草料。”

    种溪揶揄道:“我可不信你这个素有小扒皮之称的来旺,竟然还会有良心从狗肚子里掏出来的一天。”

    来旺连忙指天发誓道:“小的绝对不敢蒙骗少爷,若有半句虚言便有九天降雷将小的轰成碎渣,再被万人践踏混进污泥,然后与牛羊马粪混成一处沤肥”

    种溪见他越说越下作,皱起眉头连连摆手道:“行了行了,快他娘得闭上你的鸟嘴吧”

    说着一手环胸,一手捻动颔下短须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这个铁树的来头倒也还算清楚。难道说,当真是那高俅其心可诛,故意编排个由头来恶心我”

    就在此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娇柔动听却无比坚定的女子声音。

    “我认识他”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却见一名瘦弱清秀如初秋雏菊的素衣少女缓缓走下楼梯。

    种溪与“刘雨霖”同时皱起了眉头。

    “小小姑娘,你可看清了”种溪目光闪烁不定,浑身气势也猛然一变,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杀机。

    少女缓缓走下楼梯,双目通红,腮边犹带几点泪痕。

    她呆呆望着男子衣衫断裂处的小腿上露出的一个大如铜钱的黑痣,音色微颤道:“回种公子的话,看清楚了”

    “他是我六叔,李采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