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易行慌忙挣扎起身,一边躬身行礼,一边口中说着:“小子白易行拜见五通”话未说完,便觉一股祥和真气在胳膊下一托,情不自禁便站直了身子。
五通先生侧身而立,看也不看白易行一眼,对正慈道:“本座为何带你兜圈,你这老秃驴心里没数么”
正慈眉头皱起,仰头望天沉吟半晌,突然道:“可是为了前年清明,我在杭州偷偷顺走你半斤雨前龙井的事”
五通大怒:“原来是你个老秃驴偷了我的雨前龙井”
正慈一愣,道:“不是因为这个”说罢,赶紧陪笑道:“那我再想想嗯那难道是因为去年,我拿走你一副鬼谷子下山的字画跟人换了一本维摩诘经抄本”
五通手扶额头:“可算是找到正主了,我就说我那副画怎么前晚画好隔天就不见了,原来又是被你这贼秃摸去了”
片刻间,正慈连说几件事,无非都是些偷偷摸摸的勾当,直把五通先生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迟迟没有说到五通先生为何不肯现身的原因。
一旁白易行看的莫名其妙,却又忍俊不禁,想到师祖对正慈法师“率真童趣”的四字评价,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暖流。
最后还是圆清实在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道:“若小僧所料不错,五通先生虽然留下书信说自己不在,但实际上其实一直在暗中跟着我们走了这一路吧”
五通先生一拍手掌道:“对咯,还是小和尚聪明”说罢,又道:“那小和尚你再说说,我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圆清双手合什,轻声道:“小僧以为,一来,五通先生隐居多年,早已不问红尘世事,而白公子近来声名卓著,若是与白公子正面接触,说不得便要沾些红尘是非”
五通先生夺口道:“什么声名卓著,分明就是声名狼藉,又是欺师灭祖,又是与黄巢狼狈为奸,本座为何要给这种人治伤”
圆清偷眼望向脸色黯然的白易行,摇头道:“这件事实是另有隐情,稍后师祖自会说与五通先生知会。”
正慈在一旁拼命点头道:“是的是的,一会儿你拿出来你那块珍藏多年的普洱茶饼,我们边喝边聊。”
五通先生怒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偷了我那么多东西还惦记着我的茶饼,老贼秃你还要脸不要。”
正慈温和一笑:“出家人不问外物,脸就不要了,要普洱茶饼。”
圆清眼见两人又要越扯越远,连忙截口道:“二来,小僧以为,五通先生慧眼如炬,打算在暗中观察白公子的日常起卧,来判断白公子的具体病症。”
正慈一皱眉道:“你这孩子,就喜欢乱说,天下哪有不望闻问切只喜欢偷窥的神医”
五通先生恨恨吐了口唾沫:“本座偏偏就是不喜欢望闻问切,只喜欢偷窥,说我不是神医,你自己去找个神医去吧”
圆清无奈拉住正慈,道:“白公子伤情古怪,普通的望闻问切之术看不住病势变化,况且身为病患,很多时候行走坐卧都受到心理暗示的影响,不一定便真的是得了相应病症。五通先生如此做法,其实并非荒诞无稽,任性妄为”
五通先生点头道:“老和尚还没有小和尚明事理,真是一把子年纪全活到了狗肚里呸”
正慈深吸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念诵破嗔障咒。
五通先生扫了白易行一眼道:“这小子”
话刚出口,却听圆清道:“久闻五通先生的苏州别业风景秀丽,别有洞天,小僧闻名已久,却始终缘悭一面,不知今日能否去游览一番。”
五通先生不耐烦得摆摆手道:“你这小和尚也忒不老实,想多磨我一会儿,让我回心转意给这小子治病就直说,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圆清面色一红,低头赔礼。
五通先生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白易行,脸上不耐之色更重,猛得一摆袖子,哼道:“跟我来吧”说罢转身便去,大步一恍,人就已经到了数丈之外。
正慈转头对圆清挤眉弄眼使了个眼色,大意是:“不愧是我的衣钵传人,干得漂亮”然后扭头大声喊道:“老乌龟等我一等,普洱茶饼舍不得拿出来,武夷岩茶也是可以得嘛”身形一恍,便追了上去。
圆清苦笑着摇摇头,弯腰扶起白易行。白易行嘴唇嗫嚅,轻声道:“圆清大师”却被圆清用眼神示意不必多说,他用无垢袈裟将白易行轻轻裹住,柔声道:“白公子,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是偶遇一个路人,圆清既然身为佛门弟子,也理所应当得尽力救其脱厄,更何况白公子与方丈师祖如此投缘。”顿了一顿,圆清又道,“只是白公子,人之一世,灰心丧气一次也便够了,再多就会没了坚持到底的勇气”
白易行心头一震,抬头望向圆清温和的眉眼,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恭敬道:“多谢圆清大师指点迷津。”
圆清微微一笑,道:“白公子请当心,我们这便要御风而行了。”
话音刚落,圆清托起被无垢袈裟紧紧包裹的白易行冲天飞起,化作一道霓虹,转眼消失在天际。
白易行只觉风擦两鬓,睁眼向四周望去却是什么也看不清,突觉身子一震,圆清已然将其放下,触目所及乃是一片鲜花遍地的山坳,一条小溪从花田中蜿蜒流出,凉风裹着花香拂面而来,顿时让人神清气爽。
花田中有两人正一前一后一边激烈的争吵着什么,一边前行,瞧背影正是五通先生与正慈方丈。
白易行不可思议道:“方才我们化虹御风之前,两位前辈不是还在林荫小道上慢慢而行,怎么眨眼间又到了我们前面。”
圆清笑道:“方丈师祖的脚程比我可快得多了,昔年有好事之人闲来无事排了个逍遥御风榜,单论御风速度之快,方丈师祖可是排在了天下第二。”
白易行下意识追问:“那第一”话一出口,正对上圆清满含笑意的眼神,立时便恍然大悟得笑道:“这我可傻了,明摆着正慈大师追不上五通先生嘛”与正慈相处日久,相互之间早已熟稔,白易行对这位传说中大慈大悲,佛法深湛的得到高僧早已没了初时的敬畏,反而觉得他性格诙谐,颇为可亲,故而此时身处人间仙境中,心情大好之下也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圆清似乎也觉得颇为有趣,拉起白易行胳膊,边走边说:“方丈师祖曾经说过,佛门子弟轻易不可妄动嗔念,哪怕是降妖伏魔也要尽量以理服人,以德感化”
白易行知道圆清这是要说正慈大师的趣闻轶事了,童心大起之下,极为配合得笑问道:“那若是魔头冥顽不灵,一定是仗势行凶呢”
圆清摊手道:“那当然就要撒腿就跑咯,只要你跑的够快,再凶狠的妖魔也肯定追不上你。”
两人目光相对,齐齐大笑起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花田,进入了山坳深处,却见一座精致典雅的小小竹楼靠山而建,正慈大师正抱着一壶茶水敦敦狂灌,五通先生则在一边起得吹胡子瞪眼。
正慈余光扫到二人到来,连忙放下嘴里的茶壶,挥手道:“你们两个快过来,这是五通老乌龟珍藏了几十年的茯苓茶饼,虽然比不得他那块视作心头肉的普洱茶饼,但是清肠润胃最有功效,快来尝尝来”
五通先生面红耳赤道:“老秃驴,你再这样糟蹋我的好东西,以后走遍天涯海角也休想再找到我”
正慈把茶壶往手里重重一墩,看得五通先生一阵心惊肉跳,嘴里不住说:“老秃驴你快小心点,这是钧瓷双耳壶,世间仅此一只,你千万不要给我砸了”
正慈摆手道:“老乌龟,想不让我以后糟蹋你东西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只要你能帮个忙就行。”
五通先生眉毛一竖道:“休想引我上当,别的忙尽可帮得,唯有帮这小子治伤一事,再也休提”
正慈气得白眉乱颤,一步抢到五通先生近前,指着鼻子怒道:“你与白公子往日无怨,今日无仇,来时路上我又与你解释了事情原委,你怎的还是不愿出手相救”
五通先生乜眼道:“手长在本座身上,本座爱救便救,不爱救便不救,老秃驴你管得着么”
白易行伸手拦住身旁想要说话的圆清,向前走了几步恭敬施礼道:“还请五通先生告知小子,到底有何事小子处置不妥,以至于让您对我成见如此之深”
五通先生摆手道:“本座与你素昧平生,你一没招惹过本座,二没偷过本座东西,但是本座偏偏就是看你不顺眼,你待怎地”
白易行哭笑不得道:“却不知五通先生到底看小子哪里不顺眼呢”
五通先生冷哼一声道:“就凭华山全宗跟上昆仑拼了个底儿掉,只有你还有脸苟延残喘这一条,本座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本座不救没骨气的软骨头。”
圆清苦笑道:“先生此言未免有些有失偏颇,白公子身负重振华山派的重任,怎能轻易就死”
五通先生冷笑道:“连死都怕,还能指望他重振华山扯什么犊子”
正慈道:“老乌龟,你这话可就是实实在在的胡说八道了好端端的,让人怎么向你证明自己不怕死”
五通先生摊手道:“此事何其简单,只要去死上一回不就证明了么”
正慈一脸匪夷所思道:“老乌龟你自己琢磨一下自己说的话混账不混账”
五通先生不屑得向后伸指一点,一道炫光从指间钻出直射山壁,轰隆隆一阵响声过后,山壁竟是如两扇大门般缓缓裂开,露出山壁后一个黝黑水潭。
水潭不大,方圆不过数丈,水面之上轻烟袅袅,散发着逼人寒气。
五通先生指着水潭道:“此潭名为苍龙潭,阴寒至极,深不见底,最为诡异之处莫过于即便水温远比寒冰为低,此潭却从不结冰。”随手扔了根草茎进去,却见草茎直直坠落,转眼便消失得毫无踪影,“潭水之力弱不能胜草芥,据我考据当与昔年昆仑之北的弱水河,根出同源。”
说罢,转身对着白易行道:“小子,只要你敢跳下去,我就”
噗通一声响后,五通先生,正慈与圆清面面相觑,人人脸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
五通先生道:“这这小子行事一向如此鲁莽么”
正慈皱眉道:“不是你让他跳的么怎么的,你没有后手”
五通扶额道:“这这我哪知道,他话都不听完就直接跳啊。”说罢从身后拽出一团光彩炫目的绳索,道:“我本意是想激他跳进去,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根牵山索挂在他后腰上”
话音未落,手中牵山索猛得一颤,紧接着又是噗通一声,这次只剩下五通先生和正慈方丈两个人面面相觑了。
半晌,五通先生道:“你这个徒孙行事也一向这么鲁莽么”
正慈皱眉道:“你不是说拿着那根牵山索就能跳么”
五通先生道:“那也不能直接把一团全拿走啊要不然他跳下去了,我拿什么往上拽”
正慈用力揉了揉眉心,垂头丧气道:
“怎么事态的发展跟之前设计的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