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雨急急走在中军战线上,一路向右翼走去,边走边扫视着巨大的战场,车马河西岸充满嘈杂而巨大的呼啸声,左翼的陆战司、亲兵司和第一司沿着流寇的阵线一路推进,将大部分流寇向车马河驱赶,数万人被河道拦阻,拥挤在城河寨至市镇之间无处可逃,上千人被挤下水田,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郭奉友等亲卫走在他周围,挡住了东面的视线,庞雨挥挥手让郭奉友让开,他想要随时看到部队的旗号位置。
流寇崩溃之后,守备营发动全线攻击,几乎所有部队都放了出去追击,在收兵之前,庞雨不会再发出什么指令,只能通过把总旗的位置判断攻势进展。
亲兵司的把总旗停顿在土峰寨前,成群的铁甲兵正在收拢,陆战司和第一司的把总旗都到达了城河寨的位置,庞雨对自己营中旗帜很熟悉,但他知道部队并非都在把总旗附近,至少陆战司最西侧的的两个局没有跟随把总旗运动,第一司至少有一个局完全失去作战能力,另外可能还有一个司受创严重,把总旗下可能只有两个局。
庞雨一边扭头观望,一边不停的往右翼走,第二司已通过驿路攻击车马河市镇,但王增禄的把总旗还在。
在靠近第二司把总旗的地方先看到了杨学诗,这位兵房司隶带着一群火兵,已拉不开弓,兵器改换成一把捡来的线枪,准备从田埂上往东追杀。
“杨学诗,把步战的骑兵收回,立刻去办。”
听到庞雨的叫喊后,杨学诗赶紧跑过来由衷道,“恭喜大人大破巨贼!”
“只是车马河获胜,要说整个宿松和安庆,还言之过早。
现在流寇又有百余马兵和两百步卒到达,陈如烈抵挡不住,亲兵司还未收拢,本官现在就需要兵力去救援,去集合步战的骑兵,火兵和民夫能找到多少就多少。”
庞雨匆匆说完,继续往第二司把总旗走去。
右翼激战的地方尸横遍野,附近的水田中有半幅是深红的血色,王增禄的身影在把总旗下,正指着车马河的方向给两个军官部署,庞雨在他身后停下,等他说完一小段才过去。
“王增禄,右翼什么情形。”
王增禄满身血污,头盔上还有一道刀痕,他见到庞雨赶紧行礼,“报大人知道,第二司正攻击车马河市镇,准备先占据桥头。”
“本官要步兵,你能调得出多少兵来?”
王增禄表情有点呆滞,庞雨问了第二次他才回头去看自己的部队,过了片刻回头道,“一个旗队。”
庞雨摇摇头,“少了,本官要救援二郎镇的第三司,现在只有亲兵司和两百骑兵可用。”
“回大人话,多的没有了,第二司从雷港出发时便缺员三十七人,宿松分兵一个局驻守行人道,至二郎镇又减员十一人,之后进攻墨烟铺,追击扫地王至车马河,死伤病减员七十三人,今日独守右翼及……”“一句话,能调出多少来?”
王增禄迟疑一下道,“再加一个小队,剩下的只够守住桥头,属下本想拿下东岸的市镇。”
庞雨看了看周围的景象,第一司的伤兵都还未送走,许多人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蠕动。
“你的火兵呢?”
“早就当战兵上阵了,他们无甲,基本都死伤了。”
车马河市镇方向杀声震天,第二司还能行动的士兵都沿着驿路投入战场,庞雨沉默了片刻后点点头,拍拍王增禄的肩膀,“那个旗队你留着,夺下东岸市镇。”
王增禄行了一个礼,带着把总旗上了驿路。
杨学诗在不远处叫喊,让附近的步战骑兵归队,才收拢起来三十多人。
庞雨调派给中路的是两个局的骑兵,但实际上没有多少人,骑兵司战前减员已高达四成,分了一半支援中军步战,说起来是两个局,也就是一百多人而已。
现在流寇溃败,庞雨要尽量收拢骑兵去支援陈如烈,让这支机动力最强的部队多少恢复些战力。
墨烟铺新来的流寇只比刘国能的撤退晚了片刻,如果他们早到一刻钟,庞雨将很难选择增援中军还是骑兵司。
杨学诗此时跑回来道,“大人,骑兵只收拢五十人,火兵和民夫只有一百来个,其他都追前面去了。”
庞雨一挥手,“就这些人,马上到驿路汇合,咱们先去增援陈如烈,然后你领兵救援二郎镇。”
杨学诗明显的犹豫一下后躬身道,“大人可以再把第一司调回。”
“左翼两个司正在追击,务求擒杀巨贼贼首,不能再抽调任何兵力”原本的计划中,骑兵应该用来追击这里败退的敌人,但现在只能用来增援陈如烈,然后去救援二郎镇,庞雨最初想要的巨贼首级,只能看步兵堵住了多少。
此时车马河流寇溃败,正是迅速扩大战果的时候,庞雨迫切需要巨贼的战功,必须保持军队的数量。
在他心中陆战司是最适合回援二郎镇的部队,因为他们是轻甲,行动最为迅速,但陆战司昨日率先攻击二郎镇,今日在左翼战斗反击突入的老营,损失也不小,追击的时候作风凶悍的陆战兵散得到处都是,要收拢起来恐怕也不容易。
亲兵司最为集中,但他们身披重甲担任最艰巨的攻击任务,剧烈交战中体力消耗极重,庞雨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余力作战,但目前只能调动他们。
第二司隔得最近,必须靠他们截断车马河木桥,看来也没剩什么战力,所以庞雨放弃了再抽调整建制步兵的打算,就靠火兵和民夫充数。
庞雨走到了驿路放置伤兵的地方,炮兵已经等在前方,共计八门小炮,三十九名打着赤膊的炮手。
这种打两斤半炮弹的小炮虽然单发威力不强,具有高射速和极高的机动性,运用上虽仍有许多不足,但仍在此次决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庞雨准备带去二郎镇,用铁甲兵保护炮兵,主要依靠火力输出给第三司解围。
一边走一边巡视伤兵,这里竟然有数百之多,由于刚才带走了火兵,此时只有部分民夫在这里帮忙照料伤员,一路走过去,很多都是手脚砍伤和箭伤,开膛破肚的并不多,给大部分步兵装备的主甲发挥了重要效用,比起除州的时候,视觉和听觉的冲击都减少了很多。
杨学诗在身后道,“有些轻伤的士兵还能走,人多可以吓住流寇。”
庞雨迟疑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跟来的一百多号人,里面还有将近一半是民夫,万一铁甲兵体力不支,就这点人去面对二郎镇的上万流寇,总觉得心中发虚。
庞雨点头后,杨学诗立刻离队,让那些轻伤的起来,伤兵中闹哄哄的,有些人立刻起身,有些则不停的叫喊。
庞雨旁边就有一个伤兵在叫喊,“不妥,不妥啊,我血都快流干了。”
郭奉友怒道,“你都包扎好了。”
“不妥啊大人,肩膀上这支箭还没拔呢。”
“起来。”
郭奉友怒吼一声,接着又一阵吵闹。
庞雨低声骂道,“要是多一个局也好。”
……车马河东岸南边的行人道上,一面左字大旗猎猎飘扬。
“冲到桥头!”
吴达财大声呼喊着,指挥道路上的士兵前进,之前的攻击十分顺利,他们连续击溃几股拦截的流寇步卒,在接近市镇的位置遭遇了从西岸过来的红衣贼,这股老贼利用行人道的狭窄,拉来马车阻挡路面,在围墙缺口拉弓射击,挡住了游兵小队的攻击。
河对面山呼海啸,到处都是跳河的人,吴达财知道流寇定然是败了,又看到桥上有许多红衣贼通过,定然是哪个营头的老营在逃跑。
“第一旗队给老子冲,镇抚官押阵,回头者杀!”
第一旗队发一声喊朝着前方冲去,周围的弓箭如飞蝗般射来,刀盾兵的盾牌上噗噗声响,吴达财周围的士兵接连倒下几个。
队伍冲到了车架前,与守路的红衣贼互相隔着车架互相乱捅,一名流寇站上旁边的高墙,对着下面的守备营士兵发射弓箭,后面飞来一把飞斧正中胸膛,那流寇惨叫一声,仰天跌入了围墙中。
此时桥面上红衣贼少了,无数的厮养涌上桥面,互相推搡着争抢道路,还有一匹马被拖上桥面,在周围人的冲撞下扬头扭动不停嘶鸣,连撞了几个人下水之后,马匹终于被周围更多的人挤下桥,连着拖它的主人一起掉入水中,激起高高的水花。
吴达财正心急,车架那边一声叫喊,红衣贼扭头就跑,一路朝拖拉车架的骡马砍杀,受创的骡马在路面上死命挣扎,拖着车架胡乱冲撞,守备营士兵根本无法通过。
“先杀马!”
吴达财吼道,手下的刀枪朝着马匹乱捅,耽搁了不少功夫,待它们扑倒再越过车架,桥头就在前方,数不清的流寇正在涌过路口。
翻过最后一个车架,吴达财汇集起十多个人,便先朝桥头冲去,路上几个红衣贼胡乱发了两箭,见阻挡不住转身便逃。
吴达财跑到桥头,地面上满是被踩死的人,逃跑的流寇踩着尸体,正横向通过路口,他们几乎都丢弃了兵器,并未发现这边还有官军。
众士兵冲上前一阵捅刺,路口顿时大乱,刚要下桥的流寇转头要跑,桥面上后面的人则继续涌来,根本不知道前方发生什么,顿时拥堵在一起,吴达财带着士兵疯狂砍杀,毫无还手之力的流寇倒满桥面,后面的发觉后终于调头往西岸跑,两个方向的人流互相冲撞,更多的人掉入河中。
旗手将左字旗插在桥头,对岸的流寇惊慌叫喊,转头又往北跑,占据这里之后,数万流寇往东逃窜的通道被且完全阻断。
吴达财喘着气,回头观察东面市镇,道路上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和无人的马匹,街巷中络绎不绝的冲出红衣的马兵。
“第一旗留在这里!其他人跟老子打到街口去!”
他心腹的旗总赶紧拉住吴达财,“百总,咱们已经打下车马河木桥,你大功都到手了……”吴达财勐一挥手吼道,“啥叫大功,庞大人要剿的是红衣贼!庞大人最想要的是马,打到街口去,跟老子杀啊!”
他说罢带着两个旗队的士兵朝着东面街口攻击,周围不停的冲出骑马的红衣贼,他们无心恋战,只在经过时朝遇到的官兵砍杀一刀,街中遇到的流寇步卒更是不计其数。
随着交战的地点越来越多,手下的步兵分散在各处,整条街道上到处都在战斗,街口就在前方,按照浦子口交战的经验,市镇中往往是老贼居住的地方,也是存储贵重物品的所在,吴达财打算突破到那里,就拦住了市镇中残余的红衣贼,说不定里面还有贼首。
推进到一半距离时,右边一个大院又冲出一伙红衣贼,后面还有人打着高照,身边的士兵都赶过去交战,吴达财往前走了几步,抽出飞斧准备投射,突然左侧有声响传来,吴达财勐地回头,一匹马的胸膛极速填满了整个视野。
彭一声巨响,吴达财只感觉自己飞了出去,一片天旋地转,紧接着又撞在地面上,眼前一片透着光的浅红色,但他无法动弹,但听得到很吵闹,石板不停的震动着,接着自己的身体抖了一下,感觉不到是什么部位,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却连眼睛都睁不开,喊也喊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周围声音低了,吴达财啊的呼出一口气,眼睛终于睁了开来,他开始感觉到胸前的疼痛,吴达财忍着疼坐起来,偏头看了一眼,周围都是尸体,远处有几个守备营的士兵,他忽然留意到眼角位置,自己左边的半截小腿以一种从未见过的角度往外侧偏着,吴达财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想要起身查看,小腿上突然传来钻心的剧痛。
吴达财啊一声惨叫,躺回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