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画面中,螳螂号正在其超长的机械臂缓缓地回收水滴。
这时,人们发现了一个奇异的对比:
机械臂显然是一个在设计上只重功能的东西,钢骨嶙峋,加上那些外露的液压设备,充满了繁杂的技术秉性和粗陋的工业感。
而水滴则外形完美,这颗晶莹流畅的固态液滴,用精致的唯美消弭了一切功能和技术的内涵,表现出哲学和艺术的轻逸和超脱。
机械臂的钢爪抓着水滴,如同一只古猿的毛手抓着一颗珍珠。水滴看上去是那么脆弱,就像是太空中的一滴眼泪,所有人都担心它会在钢爪中破碎。
但这事终究没有发生,机械臂开始回缩了。
水滴被缓缓地拉入“螳螂”号的主舱,然后,两片张开的舱壁缓缓合上。
地球上的人群中再一次爆发出欢呼声,但这一次的欢庆不像上次那么狂热和忘情,因为战争的结束和人类的胜利已经不再是一件让人感到意外的事。
退一万步说,即使即将到来的谈判破裂,战争继续下去,人类仍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联合舰队在太空中的出现,使公众对人类的力量有了一个形象的认识。
现在,地球文明已经拥有了坦然面对各种敌人的自信。
水滴的到来,使人们对三体世界的感情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
那个正在向太阳系跋涉的种族是一个伟大的文明,他们经历了二百多次灾难的轮回,以令人类难以置信的顽强生存下来。
他们历尽艰辛跨越四光年的漫漫太空,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稳定的太阳,一处生息延续的家园……
公众对三体世界的感情,开始由敌视和仇恨转向同情、怜悯甚至敬佩。
人们同时也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三体世界的十个水滴在两个世纪前就发出了,而人类直到现在才真正理解了它们的含义。
这固然因为三体文明的行为过分含蓄,也从另一个方面反映了人类被自己的血腥历史所扭曲的心态。
最令人们激动的还不是眼前的事实,而是已经现出雏形的光明未来:三体文明的技术与人类的力量相结合,将使太阳系变成怎样一个梦幻天堂?
然而这一可笑的幻想,在不到一分钟内就破灭了。
回收了水滴的螳螂号船体突然发出红光,从外部看如同纸灯笼内的蜡烛被点燃了一样。
同时金属船体像蜡一样熔化,船体金属全部变成白炽的液态,瞬间爆炸在太空中飞散开来。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水滴自毁了,虽然感到惋惜,但也不算特别惊讶,仅仅是对水滴并非和平使者感到失望。
不过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全人类都没有做好最起码的心理准备。
乔律深深地叹息一声,尽管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也仍然对此感到十分可惜。
他回过头对站在身后的2b说道:“坐下来陪我看看烟花吧。”
正当人们以为被毁的只是螳螂号,并不包括更多的东西。联合舰队矩形队列的一角忽然冒出了火光,随后就像点燃的导火索般持续蔓延。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冒火了?”
观看直播的人群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第一艘着火的恒星级战舰就发生了大爆炸。
与螳螂号在高温中发生的常规爆炸不同,这艘恒星级战舰显然是由于核反应堆被引爆产生的核聚变反应。
热核爆炸的火球在被舰体上出现,迅速扩张,整个舰队都被强光照亮,在漆黑寂静的太空背景上凸现出来,整个银河系的星海都黯然失色。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矩阵队列第一排的恒星级战舰就依次发生爆炸,以不到一秒的间隔化为一个个核聚变火球。
整个舰队阵列也像被点燃了似的熠熠闪耀,成为一片光的海洋。
围观直播的人群彻底呆滞住了,因为直到现在他们都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是敌人的攻击吗?那又到底是什么东西?来自于哪里?
所有人都都于一种极端震颤麻木状态中,在过去长达两个世纪的太空战略和战术研究中,设想过各种极端的战场情况。
但目睹一百艘战舰像一挂鞭炮似的在一分钟内全部炸完,还是超出了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甚至还有相当多的人认为,这个强大的隐形敌人可能是人类与三体之外的第三方外星力量,因为三体文明在他们的潜意识中已经是一个弱小的失败者了。
“水滴!是水滴发起了攻击!”
画面中总算有人喊出了这句话,但人们还是无法理解,只有恒星级战舰不到万分之一大小的水滴,到底是如何对这些庞然大物产生威胁的。
舰队在对巨量的战场图像资料进行检索和匹配后,终于发现了水滴的存在。
在被图像分析软件抽取出的图像中,除了尾部的推进光环,水滴没有什么变化,仍是完美的流线型。
只是它的镜面在高速运动中映射着核火球和金属岩浆的光芒,强光和暗红频繁交替,仿佛是燃烧的血滴。
联合舰队司令马上下令道:“所有攻击单位,立即瞄准目标开火!”
所有恒星级战舰都启动了拦截武器,使用电磁动能武器向来袭的水滴射击。
电磁炮发射的金属弹具有巨大的破坏力,由于其高速所带的巨大动能,每颗金属弹在击中目标时都相当于一颗重磅炸弹。
这样的金属弹每秒钟能发射上百个,每个有足球那么大,出膛速度每秒几十公里,几分钟就能扫平地面上一座大山。
然而在击中水滴时,就仅仅是发出了一声清脆而悠扬的响声,伴随着猛烈的火花溅射出来,这些无坚不摧的电磁炮金属弹就像以卵击石般地彻底粉碎。
反观水滴却只是速度减缓了一些,光滑平整的表面上完全没有一点凹陷。
如果用超高倍数的显微镜观察水滴表面,看到的仍是绝对光洁的镜面,甚至没有一丝划痕。
水滴立刻调整了推进力,很快恢复了速度,顶着密集的枪林弹雨向联合舰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