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元很好对付,一个显微镜的图纸,就把他从灵宫那个舒适的环境里,钓了出来。
但是赵桓一天的政务,才刚刚开始。
首先他面对的就是来自李纲的谏言。
他反复确认了,自己看的不是御史大夫宇文虚中的札子。
这李纲的札子,让他拉下了脸。
大过年的给自己添堵。
治国之道,其要何说
所谓仁义若蚊虻嗜肤,通夕不得休。今仁义惨然,而汩人心,乱莫大焉
夫鹄不浴而自白,乌不染而自黑日月自旋矣,星辰固自序矣,草木固有别矣君治国以趋,则以至矣,又何用仁义若击鼓以求亡羊乎君乃乱人之性也。
得亏赵桓这两年没少看札子没少看皇览
否则李纲突然而来的这道札子,就把他怼懵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依靠着系统翻译,才弄懂了大概是什么意思。
这段话的大概意思,李纲在劝谏赵桓不要太过仁义。
这个话,当初种师道也没少劝,岳飞也没少劝。
慈不掌兵。
那会儿,正值多事之秋,就连他这个皇帝都是风雨飘摇之际。
赵桓听从了种师道的建议。
在大同府任由军卒施为。
甚至他还留了一手,搞出了最后玉石俱焚的手段,鼠疫。
但是种师道走后,赵桓又开始放飞自我了,变成了他的性格,仁善。
李纲的这道札子,其实归根到底,是在劝谏赵桓不要太过仁义。
治国的道理,要点在哪里
所谓仁义,是一种白白惑乱人心的东西,就像夜里咬得人不能睡觉的蚊虫一样
只能给人们增加混乱和烦恼罢了
鸿鹄天生不用每天洗浴,羽毛就自然雪白,乌鸦天生也不用每天染墨,羽毛自然漆黑。
日月自己会旋转,星辰自来就是排到有序,草木生来就有区别。
若是治国,就顺从自然存在的规律。宣扬哪些仁义之类的有什么用呢
那不和敲着鼓去寻找丢失的羊一样可笑吗官家是在破坏自然规律,破坏人的天性
赵桓盯着面前的札子发呆了很久很久,差点被李纲骂傻了
其实最近诸多的事情,都是李纲这道骂皇帝仁义的札子的起始动机。
比如吊古战场文这件事,赵桓只是流放了孔端友,其他人居然安稳的让他们过了个好年
比如下令让岳飞便宜行事,岳飞从东胜卫出击后套,安定后套百姓。东胜卫的安全,大宋战略安全放在何处
比如前几日的完颜宗干家眷之事,赵桓既然统统放过了,那就应该把完颜宗干一起囚禁起来,而不是放任其在来州充当变数
李纲之所以挑着这个时间点,过年前夕上这道札子,自然是早就准备好的札子。
而且是跟李邦彦进行了深入的沟通和交流,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话不能留到过年以后说
赵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个李纲,过个年也不让自己开心
做皇帝仁慈了还不行
大臣都有斯德哥摩尔综合症吗必须要挨整了才舒服
但是赵桓却细细品味了一番李纲的话,觉得甚有道理。
这做皇帝做久了,也是犯迷糊了吗
这李纲是在直指鼻子骂自己诶,还认为对方说的有道理吗
赵桓提笔,又放下。他不知道这个札子该怎么回复。
但是又不得不回复李纲的札子。
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以不自己,化被万物而使民不恃,其有德而不称其名,位乎不测而游乎无有者也。三吏三别尤在耳,莫敢怠惰。
三吏三别,是杜甫的六首诗分别是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新婚别,无家别,垂老别。
写的是大唐由盛到衰的民间疾苦,他写不出李纲那样的排比的句子,但是也是告诉了李纲,他心目中的盛世是何等模样。
就是不知道李纲能不能看明白自己的想法。
赵桓放下了手头的札子,看着窗外,这大宋该何去何从
李纲收到回复的时候,正在和李邦彦品茶。
李邦彦看着李纲的模样,就知道那日商量的札子,李纲终究是把它写了出来,交给了大宋的皇帝。
李邦彦抿了一口茶,拿起了话本,看的津津有味。
今天一早李纲就早早的赶到了他的书局,名义上找他喝茶,其实李邦彦知道李纲在担心什么。
李邦彦嗤笑了一声说道“要我说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大宋是他老赵家的又不是你老李家的。”
“你干好自己的活,三年轮转,干完去做你喜欢做的事,不就行了”
“跟官家正面锣对锣,鼓对鼓,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一对奇怪的君臣。”
洞庭湖灵姻传,是李邦彦正在看的话本。
讲的是八百里洞庭湖的龙王的女儿,远嫁给了泾川龙王,泾川君与公婆虐待龙女,偶然遇到了书生刘毅。
龙女托柳毅传家书回到了洞庭湖,龙女因此得救,而后龙女以身相许。
李邦彦现在专职写话本,觉得这个故事妙虽妙了些,可是缺少了跌宕起伏,所以他准备增加几处转折,让故事更加有趣一些。
李邦彦的文采骈偶文句,文辞华艳,稍微整理下,就是一篇好文。
李邦彦正在酝酿新的故事,而李纲有些局促不安,他在担心自己上的札子,会不会遭到皇帝的斥责。
“官家若猛虎,何须怜悯牛羊也不知道官家是到底是什么想法。”李纲捧着热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
李邦彦沾了沾墨,说道“若是官家压根没把自己当成猛虎呢”
“嗯”李纲眉头紧蹙的看着李邦彦。
没把自己当成猛虎
李邦彦笑着说道“去年今日,完颜宗干在归京的路上,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你还记得吗他说官家不似人君。”
李纲抓着手中的茶盏说道“哦,这句啊,听说是捷胜军的军卒传出来的,有所听闻。”
李邦彦不再说话,任由李纲的思绪翻飞,他提笔,龙飞凤舞的写下了自己对洞庭湖灵姻传改编的想法。
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给柳毅这个角色,编一个合适的背景,他将柳毅的籍贯宗族补充完整,苏州有一口柳毅井,正好做柳毅的背景。
假亦真时真亦假,才最唬人。
“官家的札子,李太宰。”一个仆人递过来一道札子,给了李纲。
李纲专门叮嘱过仆从,将札子送到大宋书局来。
李纲打开了札子,说道“官家说他想要的明君之样子,是君虽有盖世之功,但百姓却不知道。”
“君使万物都井井有条,而百姓认为本来就应该是那样。”
“君的德行很高但百姓却并不歌颂君的名字。他在位或不在位,都与天下百姓没有什么关系。”
“这是明君之道这是盛世之治”
李纲准备将札子递给李邦彦看看,李邦彦用宽大的袖子掩面说道“你和官家的悄悄话,还是不让我看的好。”
“我又不是你。我一个罪臣,到现在都还朝不保夕,你给我看,这不是要害了我吗”
李邦彦看到李纲将札子收回去,才讪讪的说道“跟你李纲这等人做朋友,就是这样,稍不留神,就死无葬身之地。”
“官家啊,有点意思啊。”李邦彦笑着说道“这句是神仙传里,阳子问老子什么是明君之道,什么是明君之治。老子的回答。”
李纲点了点头说道“那现在怎么办”
李邦彦继续写着新的话本,一边写,一边说道“你札子上了,官家呢,听不听那是官家的事。”
“估摸着也不会把你的札子归档,赶紧上一道夸官家的札子,大过年的,就别给他添堵了。”
李纲想了想,自己上书谏言,把这件事说明白了。
官家听不听,他也没有好办法。
况且李纲这道札子的本意,也是一种试探。
试探一下官家这大半年在燕京,又没有改变志向。
之所以不能留到过年以后,就是他这个太宰,必须知道官家,是否已经懈怠。
这对他第三年的工作具有指导意义。
他抬笔,在札子写道
吾见人之用意如飞鸟者,吾饰意以为弓弩射之,未尝不及而加之也。
人之用意如糜鹿者,吾饰意以为走狗而逐之,未尝不衔而顿之也。
人之用意如渊鱼者,吾饰意以为钩缗而投之,未尝不钓而制之也。
至于龙,乘云气,游太清,吾不能逐也。
今见官家,其犹龙乎,使吾口张而不能翕,舌出而不能缩,神错而不知其所居也。
李纲洋洋洒洒的写了份札子,笑道“这拍马屁的札子总不会不能看吧,你得给我看看,写的如何。”
李邦彦拿起了札子,看了半天,满脸的嫌弃的说道“都说我浪子宰相谗言媚上你这岂止是谗言媚上啊”
赵桓收到李纲札子的时候,看了半天,也愣了半天。
他才看明白,这札子是一道他经常收到的“垃圾”类札子,就是舔狗奏疏。
李纲依旧用他极为擅长的排比句,一顿猛夸。
赵桓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赵都知,韩世忠给朕捎了不少的小牛里脊,给李太宰送点过去,对了,还有胡世将给朕带的川中名酒琼腴酒,也给李太宰送去点。”
“就是冰库里有什么,都挑一点给李太宰送去。怎么说也是在汴京辅国,劳苦功高。”
“舔狗啊,舔到最后应有尽有啊。”
赵桓笑着将李纲两份札子扔到了火里,这种札子,是不能归档的。
中书舍人陆宰,权当没看到官家烧札子的行为,有些札子,真的不不能外传。
“官家,王彦那道札子有眉目了。”赵英在赵桓耳边小声的说道。
“哦找到人了”赵桓一脸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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