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夏并没有听王川讲故事。
锅里的肉煮熟了。
少年把锅直接端出来。他年纪小身量小,却武功好强力气很大,一大锅水煮碎肉的分量,还难不倒他。
屋外街道间有个石砌小圆桌。桌沿圆滑无棱,桌上坑坑洼洼,和城门口那快要掉落的城门一样,都被时光侵蚀。
冷夏把大锅放在石桌上面,掀开锅盖,就那么捧起锅来,自顾自咕咚咕咚连肉带汤地吃。
王川看得直倒胃口。如此一锅肉糊,真看不出半点能下口的样子,这少年却吃得如此之欢,他怕是平日里根本没接触过什么美味。
冷夏吃饱了,把锅放在桌上,对王川和福老太太道:“吃。”
长久独存,已经让这少年行事,一切以自己生存为主。礼数礼教,生活常识,完全不在其认知范围内。所以他自顾自先吃饱了,也不与王川和福老太太分碗而食,就端着锅让福老太太和王川来吃。
其实能把食物让出来,分享给王川和福老太太,已经说明这少年很友善了。
王川自然没有胃口吃这一锅倒胃口的肉粥,而且这肉粥里也不知是什么肉,王川也没胆擅自去吃。
福老太太却已咂着嘴端起锅呼噜呼噜往嘴里倒。王川深深怀疑自己这一路是不是把老人家给饿着了。
“这饭好,不伤牙。小伙子不错,不伤牙。”
老太太把锅里剩下的饭吃了个干净,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王川有些怀疑这老妇人所练的武功,对牙齿造成的伤害到底有多大。这老妇人时刻不忘伤牙的话题,着实让人难以印象不深刻。
冷夏瞧了眼锅底,却难过起来。
“狗,没了。”
王川:“”
于是福老太太把门口那群恶狗的饭给吃干净了
冷夏走到街道口能看到城门的位置,一声“去”,群狗霎时狂奔而出,消失无踪。不知去哪里觅食去了。
“故事。”
冷夏忽然与王川说。
王川还道这少年已经忘了刚才的话,没想到他还记得清楚,始终惦记着呢。
不过对于西凉狗王来说,吃饭才是重中之重,其他事还是要延后再说。所以他等吃罢了饭,才重提故事的事。
“总算有一点好像是少年。”
王川心里暗道,便在桌前石凳上坐下,取出干粮来,自己就着随身携带的水吃饭,边给少年讲道:“咱们说东胜神州东海傲来国,有一地界,唤作花果山。山上有块仙石,一日化为石猴”
西游记这故事适不适合现在来讲,王川心里也没什么谱。但少年人多半喜欢那只猴子,对冷夏这个比曾经那些服食合欢散的小子大上不少的少年,讲这个故事,百分之八十不会有错。
走过这么长的路,王川毕竟也乏了,没打算今日再走。只希望休息这一天过去,福老太太别再提收西凉狗王当干儿子之事,好能顺利继续上路。
时隔久远,西游记这庞大博杂、涉及人物众多的故事,在王川脑子里比葫芦娃模糊多了,于是王川讲得简略至极,像是连环画底下看图写话注明故事线路的堪比故事大纲的三两行文字。
天到傍晚,王川便已把故事讲到孙悟空大闹天宫,把天庭搅得天翻地覆,惹来如来佛祖。
少年冷夏已在不觉间沉迷于齐天大圣美猴王的叛逆故事中,两眼发光地盯着王川,看王川继续往下去讲。但他始终沉静地坐着,没有因为故事里的起伏有哪怕一点情绪波动。相比起来,福老太太更像是个小孩,随着王川口中故事推进,这位老太太手舞足蹈,十足一个猴子表演者。尤其她练功高深,腾挪伶俐迅捷,本身却因年事已高,弯腰驼背,动来动去间,越发得像是一只猴子。
王川的故事吸引了少年冷夏。福老太太的表演也把冷夏目光吸引去了好几回。
到王川终于把故事讲到大闹天宫结束,如来佛祖出手,五指山把齐天大圣孙悟空镇压的时候,福老太太一下子没动静了,王川蓦然间从冷夏身上感觉到了凛冽的杀气。
这杀气只在一瞬间,却足以让王川浑身上下汗毛倒竖。
福老太太一下子更没动静了。
“嘶”
王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西凉狗王不愧是西凉狗王,年纪幼小并不能妨碍他成为一个凶残任性的恐怖分子。
幸好的是,少年最终想通,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故事,并没有为一个让他不爽的故事而对王川痛下杀手。
“汪汪汪汪”
恶狗群吠的声音重新在山阴旧城城门口响起,打破了气氛的尴尬。
冷笑走出街道,王川和福老太太也随之而出,却见那群狗摇着尾巴在城门口嗅来嗅去。有狗甚至抬起一条后蹄子,在那倾斜的木门边撒了泡狗尿。那城门口地界,就是它们的领地,他们那般嗅来嗅去,是在认领辖地。
王川注意到狗群里有一只体型最大的黑犬。那黑犬在木门边撒了泡尿,还没有过瘾,又绕到出现在它们之中的两条人腿边,抬起后蹄子又要再爽一泡。
那两条腿修长健美,小腿上灰麻绑腿仅仅绷着,看起来那般熟悉。
王川怎能不认识
一瞬间,王川已然预测到了那条看起来凶残至极的黑狗,下一刻就要遭殃了
“砰”
那健美长腿一脚踹起,黑犬发出一声凄惨哀鸣,飞出老远。
那腿一脚之威,一至于斯,腿上力道可见一斑。当时腿上功夫有这么好的,除了六扇门里杨总捕外,王川就只知道一人。
而狗群中那熟悉、英气、美丽的面庞,正是那人
一字门、夜踹寡妇门,女侠佘薇。
“小小年纪,养的这般惫懒的狗”
佘薇脸色发黑,从狗群间走过,穿过那荡着烟尘的城门,走进了山阴废城中。
那黑狗踉跄从地上爬起,叼起一张棕色的皮毛,离得佘薇远远,跟进城里来。
这狗小心翼翼踱步到冷夏身旁,把嘴里还带血腥的皮毛放下。王川这才瞧清楚
那是一张诺大的熊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