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出水面的,是一颗头颅。
那是一张蜡黄的老迈的脸孔,粗糙的皮肤上满是皱纹和老年斑,深陷的双眼紧闭,掉光了牙的干瘪嘴唇微微张开,从口中吐出黑色的潭水。
是夫子庙门口,那个敲钟的老汉
老汉紧闭双眼,头部以下的身体继续上浮,湿漉漉的工装紧贴着佝偻的身躯,一直到露出腰部才停止上浮,双手交叉在身前,双眼仍然紧闭,似乎失去了意识。
冯亮瞪大了眼睛,又是惊恐又是不解,不知道这个老东西为什么会突然浮出水面。
显然,胖子也认出了这个凉水泡窝头就是一顿饭的孤寡老人。敬爱长者的他大吃一惊,反应却和惊疑交加的冯亮截然不同,连忙关切地问道:“伯伯,您为嘛在这儿呐多冷啊”
胖子的话似乎真的传到了老汉耳中,他迟钝地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睛看着众人,瘦小佝偻的身躯微微颤抖,抬起手,面露惊恐,沙哑的嗓音颤颤巍巍地道:“救救我拉我出去”
“别动”
冯亮高呼一声,喝止了想要出手相助的饶晓晓和胖子,紧张地盯着老汉。
饶晓晓还好,听从冯亮的指示,一动不动的站在他身后,乖巧地翘首以待。
胖子却不乐意了,焦急地道:“嘛意思介伯伯再跟这儿泡着不得感冒嘛一把岁数了感冒还得了”
“我跟你缩,”冯亮鬼使神差地被感染成了津门口音,笨嘴笨舌地解释道:“介老头儿可不似好人呐糟老头子坏的很”
肯定有蹊跷啊
这个老头出现在这溶洞里,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这个池子是村里的化粪池,老头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厕所里,又被别人冲马桶的时候顺着下水道冲到了这里,这才颤颤巍巍地从化粪池里游了出来
合理个鬼啊傻子才会相信这种可能啊
胖子和冯亮意见相左,连连摇头:“你介孩子太没礼貌了吧这大爷肯定似让那些怪物抓进来的,多可怜一老头儿,怎么就不似好人”
一边反驳着冯亮,胖子忍不下去,伸手去抓老汉的胳膊。
“别”冯亮来不及阻止,待他反应过来时,胖子的手已经和老汉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哗啦
伴着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大波大波的水浪铺面打来,让冯亮和饶晓晓不得不低头暂避。待二人再次抬头看去,场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汉佝偻的身影飘在半空中,手中拎着不住尖叫挣扎的胖子
飘在半空中
冯亮大惊失色,后退几步,想举枪射击,老汉瘦小的身影却被胖子完全挡住,让他根本不敢开枪
饶晓晓同样惊叫着跌坐在地上,花容失色,手中的闪光灯偏了一下位置,无意中照亮了老汉的身下。
和门生一个色调的惨白而光黄可鉴的皮肤,四条粗壮的腿,张开的脚掌上生着厚厚的两栖动物的蹼。没有头尾,肥硕臃肿的身躯上,腿部和两肋长满了鼓鼓囊囊的白色小肿包,渗着似曾相识的乳白色粘稠液体。
在那佝偻的老迈躯干下,赫然连接着一辆坦克般大小,臃肿巨大的牛蛙似的惨白身躯
警告检测到高价值收容样本请谨慎行事
助手忽然出声提醒,但看起来,这种提示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必要。
“你怎么总是慢一拍才提醒啊”冯亮咆哮着,张皇失措地举枪瞄准,“还有,这种玩意儿要怎么收容啊就算它上赶着被我收容,收容仓也装不下啊”
没有理会脚下渺小的生物,老汉的裆部,巨大牛蛙的头部忽然裂开一个巨大的裂口,肉红色的内壁上生满密密麻麻的牙齿,无数幼细的触须蠕动着,和门生的口器如出一辙,只是型号大了几十倍
老汉仍旧是那副卑贱可怜的表情,毫无一丝情感波动,拽着胖子的身体,塞进了裆下的口器里
“啊我艹你屁股”
胖子惨叫着,被塞进了口器之中。裂口闭上,牛蛙鼓鼓囊囊的口部位置轻轻蠕动着,其中传来隐约可见的骨肉碎裂声和咀嚼声。
冯亮的后背已经被汗水完全打湿,再也感受不到手部的疼痛,肾上腺素激增。他爬起来,猛地将跌坐在旁边的饶晓晓拉起来,怒吼道:“跑”
“欸”被吓得面色惨白,两股战战的饶晓晓反应迟钝了不少,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冯亮让自己逃跑,却没有离开,而是傻乎乎地反问道:“你不是要帮我收容一只门生用来完成任务吗”
偏偏要现在上演“我不走我要和你死在一起”的戏码吗虽然很感人但是真的很蠢啊
“我死了以后托梦带给你”冯亮又气又急,只要饶晓晓还在现场,他就不得不分心照顾她,根本无法和这个怪物抗衡虽然就算不分心也无法与其抗衡就是了。“赶紧走啊”
饶晓晓咬紧了牙,嘴唇泛白,却始终没有后退一步,反倒紧紧握住冯亮的手腕,目光坚毅地和他对视着,大眼睛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这个瞬间,冯亮和饶晓晓对视着,空气仿佛静止,连耳边怪物发出的嘈杂的声音都似乎轻了许多。一个瞬间,漫长的好像永远。
“呵,白痴。”
冯亮败下阵来似的移开视线,苦笑一声,缠满绷带的手握住了饶晓晓纤细的手,死死地握着,任由伤口崩裂也没有丝毫泄力。
殷红的血浸透了绷带,同样染红了饶晓晓的手掌。
感受着掌心里温热粘稠的感觉,饶晓晓脸颊微红,撩了下鬓角的碎发,羞涩而喜悦地微笑着。
“傻丫头”低头看着她的表情,冯亮忍俊不禁的笑起来。
饶晓晓的笑,像极了爱情。
虽然马上就要死了,但能在这个瞬间,遇到这么好的人,也还算不错。
可惜了刚刚认识的这么好的学妹。
冯亮想着,嘴角微微上扬,又看向不远处的巨大怪物。
似乎已经将胖子完全吃干抹净,老汉裆下的口器再次裂开,发出“咕噜噜”的巨大轰鸣。
在牛蛙的肋部部,无数个鼓包其中之一,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胀。从馒头大小直到脸盆大小,肿包忽然破开,从中流出乳白色的粘稠液体,和一个婴儿似的人形
“啪嗒”
那个幼小的人形没有跌落在池水里,而是敏捷地抓住牛蛙身上的其他脓包,悬挂在上面。
婴儿似的东西四肢细长,身材佝偻而干瘦,沾着粘液的皮肤下隐隐露着骨骼的轮廓。借着手电的光,冯亮看清了婴儿的头部光滑,平整,没有五官,但似乎是被强光惊扰到,婴儿的头部立刻裂开,露出长满触须的狰狞口器,发出“咕噜噜”地恶心叫声。
这是一个小门生
一半是因为眼前的一幕过于恶心,一半是因为过于震惊,冯亮下意识的捂着嘴,抑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面前这个巨大的怪物,一定就是夫子是类似蚁后般的族群母体,生产出一个又一个的门生
那群愚蠢的村民所谓的献祭,根本无法平息“夫子”的怒火那些花一般的女孩,只是被那个知道内情的白先生白白凌辱糟践一番,然后被送给“夫子”吃掉,以补充能量,继续生育更多的门生罢了
生完一个孩子,“夫子”似乎有些虚弱,低声叫着,背上的老汉弯下腰,双手无助地在空中摸索着。
它在找我
冯亮忽然意识到这一点,连忙屏住呼吸,同时一只手按住了饶晓晓的口鼻。
这家伙和它的孩子们一样,没有眼睛它们只能捕捉白雾范围内的物体触感,离开了白雾,它们就是瞎子
刚才老汉的人身之所以没有直接把几人拖下水,是因为他根本无法确定几人的确切位置,是故只能扮惨,等着上前搭救的好心人上钩
或许这玩意能够听到声音或震动,但只要自己尽量保持安静。
冯亮想着,用眼神示意饶晓晓不要出声虽然饶晓晓未必能看懂。
他双手握住湛蓝玫瑰的枪柄,双臂紧绷,瞄准夫子的口器位置。
因为一直在四处摸索,夫子的口器位置也在来回摆动,冯亮不得不耐心地等待,等一个能确定命中的时机。
“滴答。”
有水滴的声音。
同样不敢出声的木偶比利循声看去,一双假眼滴溜溜地转着,继而紧张地拽了拽冯亮的裤腿。
嗯
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冯亮知道比利不会在关键时刻捣乱,下意识的看向比利指着的方向。
从牛蛙身上的无数脓包中,不断的有点点滴滴的白浊液滴在黑色的水面上。
黑白相接,水乳却未曾消融。
白色粘稠液体一旦触碰到水面,便化学反应似的立刻蒸发,化作了一缕淡淡的白雾。
冯亮的瞳孔微微收缩。
对上了,全他妈对上了
外面铺天盖地,漫山遍野,将哑巴屯层层包裹的白色迷雾
原来都他妈是这个怪物身上气化的白色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