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柳江婕宽衣以后,两个使女这才松了一口气,喜悦之情,在此按下不表。
四月九日,林荣率领着浩浩荡荡的水陆大军,来到了沧州。
林荣坐了数月的船,下了战船,就见到侯云策早早在岸口迎接。
“在船上憋了一月,真是闷坏了,给朕取一匹战马来。”林荣虽是皇帝,却保持着大将的本色,后宫中虽有佳人无数,但是军营中却是清一色的男子汉,那怕是在外征战数月也是如此,所以,从大梁坐船到沧州,天天看着那几张满是青春痘的脸孔,也是无趣得很。
林荣跨上一匹全身雪白的战马,配上林荣银甲,在郊外纵马狂奔,就如一道闪电。侯云策还是骑着来自若尔盖的“风之子”,虽然“风之子”脚力雄健,并不输给林荣的雪白色的战马,但是,侯云策曾是三皇子,极懂皇宫规矩,控制好马速,紧随其后,并不和林荣并驾齐驱。
林荣和侯云策的身后就满脸青春痘的供奉官们,这些供奉官都是悍勇之辈,负有保护陛下之责,他们紧紧跟在林荣、侯云策身后。把范质、王薄、魏仁浦等大臣远远地丢在身后。
范质、王薄、魏仁浦等人年纪一大把,马术又不精,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荣和侯云策的身影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跑了数里,林荣似乎过足了瘾,在一处小缓坡,突然勒住战马,战马长嘶一声,双腿高高举起,林荣如影随形的粘在战马身上,身手敏捷不输给那些供奉官门。战马停下之后,林荣跳下战马,对着身后的侯云策道:“久在大梁,这马上功夫都有些不如从前了。”
侯云策由衷地赞道:“陛下的骑术,就算在胡人中,也算得上出类拔萃。”
林荣骑术高超,侯云策的赞扬也算是有谱。不过要说在胡人中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就有着拍马屁的嫌疑。
林荣对这个马屁是全盘接受,背负着双手,看着一层薄雾的平原。
侯云策见林荣深沉起来,也就不声不响地跟在了林荣身后。
一群供奉官则站在山下,远远地跟在后面。
这一群供奉官都是禁军中的精英,杨匡义、曹彬、潘美、杨信、马仁瑀,若是放出去,都是一等一的猛将。
“幽州城池坚固,若在城外久攻不下,契丹援军四面而来,则必将陷入一场苦战。”林荣虽说雄心勃勃要收复幽云十六州,可是在具体战术上,仍然非常谨慎,“攻打如此坚城,有四种办法,一是逼其投降,二是强攻坚城,三围而不打,四是引敌出城。侯郎,你看这幽州城如何可破”
侯云策在船上天天思索如何攻下幽州城,心中已有比较详尽的计划,就道:“攻打幽州城,关键在于防止契丹援军。只要打掉援军,幽州城也就是瓮中之鳖。”
“援军不好打啊,契丹人骑兵极强,幽州城外全是平地,我军占不到多少便宜。”林荣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过了良久,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道:“契丹占地极广,军威强盛,是我中原最大的一个强敌,只是契丹主耶律述律荒诞不羁,现在恐怕还在七鹰山上,他们回援,只怕要花费些时间。”
侯云策知道耶律述律的得性,接口道:“幽云十六州汉人居多,契丹人统治未稳,若假以时日,等到契丹内部稳定下来,则攻打幽州则要难上加难。”
远处笼罩在一片薄雾中,不少高大地树木只能看到树冠,不断地战马的嘶鸣声传到耳边。
林荣继续着前面的话题,道:“据说耶律述律小儿,宠信一个女巫,让女巫为他配制长生不老药,这个药需要用男子的胆作为药物,为此,述律杀了不少青壮年男子,如此荒唐之事,当然引起了契丹大臣们的反对,耶律小儿一怒之下,带着卫队到七鹰山游猎,也不知道现在回来没有。”
契丹人最早信仰普遍流行于东北方民族中地萨满教,萨满教相信鬼神崇敬巫者,一切朝野的重要礼仪,大都是太巫和从巫主持,祈祷要请巫者,治病也要请巫者,认为巫是通鬼神而法力无边。林荣所说的女巫,其实就是一个萨满教的巫者。
“这些年来,契丹人内乱不止,导致国力大衰,内乱起因于耶律虎林西征,契丹主耶律虎林原本一路势如破竹,不料病死于栾城。耶律虎林病死之后,契丹永康王耶律兀欲在镇阳称帝,然而契丹最有权势地却是在上京述律太后,她想立其爱子李胡为帝,结果耶律兀欲和李胡在潢河整兵备战,后来耶律兀欲还是夺得旁位,成为契丹世宗,太后述律一派的贵族被处死不少。”
林荣叙述契丹内情,如述家珍一般。他说到此,神情也有些暗淡,他的两个儿子也是死于内乱。
权力,其实是魔鬼的诱饵,谁若贪吃,就会走上一条充满着艰难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丢失了善良、青春、家人。甚至是生命,只是为了权力峰顶看上去美妙的风景。
侯云策手握飞鹰堂和军情营,这两个机构也是用来搜集情报的。如今听到林荣讲北地内情,暗自心惊,不知道林荣对黑雕军内部情况掌握了多少。
“在广顺二年,太祖进兵北汉,北汉向来依附于契丹,此次契丹主耶律兀欲亲自带兵来救北汉,就在耶律兀欲进兵至归化州的祥古山时,契丹贵族察割和耶律盆都联手暗杀了耶律兀欲,当时还是寿安王地耶律述律小儿起兵又攻灭了察割和耶律盆都。成了契丹主,耶律述律小儿即位十年间,契丹皇族多次爆发谋反事件,一直都没有平静下来。”
林荣见侯云策听得认真,也一字一顿地讲了下去。
“契丹崛起于大武内乱之后,其疆域已远远超过了中原,特别是得到了幽云十六州之后,更是占尽了地利,成为大林强敌。石敬塘真是一条猪。当时只需献上钱财就可以让契丹人出兵,他为了表忠心,非要割让十六州,为中原埋下了极大的祸根。”
林荣脸上现出一丝忧虚,“所幸上天始终眷顾我大林,让契丹内乱不止,若是契丹再次出现一位如耶律阿保机、耶律虎林一样的英雄人物,要想打败契丹则困难百倍。现在耶律述律昏庸,实在是解决幽云十六州的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在来,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否则会后悔终生。”
说到这里,林荣眼里全是坚毅之色。
尽管大侯王朝是被林家所灭,抛开这一点,侯云策对林荣充满了敬意,林荣光之长远,实非平庸之人所能理解。
林荣和侯云策对于三关三镇都没有放在眼里。对于准备充分的十分禁军来讲,这三关三镇不过是极小的拦路虎而已,他们地眼光不约而同盯紧了幽云十六州地关键幽州。
四月十六日,大军休整充分,杨光义奉命率领两万铁骑军袭取乾宁军,
乾宁军是契丹境内东南重镇,自从石敬瑭将其割让给契丹以后,契丹改乾宁军为宁州,由契丹将王洪任宁州刺史,领三千骑兵驻防于此。杨光义统辖铁骑军两万人如猛虎一般扑到了宁州,将宁州围得如铁桶一样。
契丹将王洪本是汉人,见大林军势大,高挂免战牌,坚守不出。
契丹人地三关三镇,全部是任命的汉将,这里也有着历史渊源。
在九四七年,契丹太宗耶律德光攻入了后晋都城大梁,他就在大梁建国号大契丹,定年号为大同。契丹军进入大梁以后,大肆掠取财物、俘掳奴隶,俘掳了晋出帝,并把后晋宫女、宦官以及方技、百工、图籍、石经、铜人等全部运走,与此同时,占据各地地契丹兵不甘示弱,四处抢劫,极尽残忍之能事。
如此危机关头,后晋残部和各地义军聚集于山林,少则千人,多则万人,四处出击契丹军,比较出名的就有滏阳梁晖,他率军攻打了相州,尽杀相州契丹兵,自称“留后”,陕州的后晋军指挥使侯章、赵晖击杀契丹人使长,据州城反抗契丹人,另外,澶州王琼、丹州高彦询、徐州李仁恕,都各自率军和契丹军作战。
耶律德光没有料到中原百姓如此难制,不断损兵折将,被迫退出了中原,他在回军路上,总结出两条经验,一是对于汉地,不能纵兵掳掠,否则众多汉人造反,契丹军实在难以支撑;二是必须要由汉官来统治汉民。
这两条经验催生了以后契丹国的南、北面官制,“北面治宫帐、部族、属国之政,南面治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事。”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幽州以南地三关三镇,全部是用汉兵汉将。
大军围城之后,杨光义并不急于进攻,命人把劝降书射进了宁州城。
宁州城内绝大多数是汉民,此时距离石敬塘割让幽云十六州不过二十多年,众多汉民仍然心向中原,契丹人的统治并不稳定。
宁州宁将王洪虽是汉人,身穿契丹人的传统服饰,长袍左衽,圆领窄袖,腰间束带。下穿长裤,裤在靴筒之内,契丹人和汉人接触时间很长,不少契丹人以穿汉服为荣,王洪这一身行头穿起来,比契丹人还要契丹人。
由于是守城,并不需要冲锋陷阵,他只穿了一件皮甲,接到劝降信,不断掂量,一时难以决断,在王洪心目中,大契丹和大林没有区别,关键是看那边更强。
第二天,王洪正在城墙下的军营里呼呼大睡,忽听城墙上鼓声、叫声大作。他提起长枪,几步窜上了城墙,只见漕运河上帆墙如林,沿河西岸兵马如蚁,王洪没有想到大林军队如此众多,看了一会,对着亲卫喊道:“快给我拿汉服出来。”
亲卫飞一般地朝城墙下跑去,不一会,就取过一套衣服。王洪脱下契丹军服,对亲卫道:“把衣服拿下去放好,别弄脏了。”换上汉服,王洪悄悄地对身边副将道:“大林军势大,不如投降吧。”
副将是王洪心腹,跟随王洪时间已很久了,他看着王洪换上汉装,已猜到了他的心思。就道:“我们本是中国人,现在是重归故国,正是顺应了民心。”
宁州全城有九里长,全城守军不过三千人,站在城墙上稀稀拉拉,而且大林军队来得突然,城墙上防务也极不完善,檑木、石块等战具在匆忙间也没有备齐。
王洪已有很久没有穿中原衣服了。契丹人的衣服要比汉服相对窄一些。中原衣服初初上身,王洪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左扭右扯了一会,感觉才稍好一点,他观察了一会大林军阵势,对副将道:“让全城青壮年全部上城,拿上木棍或其他称手的武器,不要让大林军瞧轻了。”
副将跟随王洪多年,素知王洪多智,听到如此安排,脑筋转了几转,就料到这是为了以后投降增加些份量,就乐呵呵地下了城墙。
林荣身穿银色铠甲,在侯云策、李继勋等众将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宁州城下。林荣观察了一会城墙的防务,对紧跟在身边的侯云策道:“城墙上不过三四千人,安能挡得住大军一击。”
正在说话间,只听得城头鼓点一阵紧似一阵,城墙人头攒动,竟有上万人之多。
侯云策视力极好,抑望城墙,在人头不断增加的时候,发现城头越来越多地是没有衣甲的老百姓。
杨光义“泼喇喇”提马过来。
“守将王洪是员汉将,这厮胆小如鼠,铁骑军到达宁州之后,就一直高挂免战牌,任凭军士们百般辱骂,就是不出来交战。”
杨光义身材壮实,头盔下是一张神采奕奕的国字脸,并未下马,在马上向林荣行了一个干脆地军礼。在朝堂上,杨光义总是恭敬谦和,而此时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八面威风。正显英雄本色。
林荣一脸轻松,用马鞭指着城墙道:“赵将军,此战是北伐第一仗,只许胜不许败,你有何良策”
杨光义胸有成竹地一笑,道:“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这宁州城不过数千守军,面对十万大林禁军,想要守住九里长的城墙,根本是痴人说梦,臣在德州之时,听闻这宁州守将王洪为人极为狡滑,并不是一员敢打硬仗的猛将,他如此之举,就如商人一样,为自己多捞一些本钱,有待价而沽之意。”
杨光义之言,深合侯云策心意,暗道:“难怪禁军征伐,每战皆用杨光义,这乱世英豪果然是了得,并非徒有虚名之人。”
杨光义笑道:“如不出臣所料,今日中午,就能在宁州城内温酒烹羊。”
杨光义一提马缰,带着四名亲卫,奔向宁州城墙,杨光义五人全是清一色的黑马,而马蹄均有白色印迹,二十个白色马蹄翻飞,转眼间来到了宁州城墙之下。
杨光义深吸一口气,对着城墙吼道:“我是大林铁骑军统领杨光义,宁州守将王洪听着,你本汉家儿郎,岂能做契丹走狗,现在大军已至,正是回归大林地好机会。”
王洪对副将道:“原来此将就是大名鼎鼎的杨光义,不知侯云策是否也在大军之中。”
侯云策率领黑雕军在河套破了契丹名将耶律大光的数万大军,只是此战之光辉,被林荣南征的胜利所掩盖,但是在契丹军中,侯云策之名却是如雷贯耳,远在杨光义之上。
王洪探出城垛,道:“向来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要想取城,只管攻来。”
副将看着大林军黑压压一片。而且运河中还不断有战船开来,担心地道:“大帅,大林军势大,若他们一怒攻城,应该如何是好”
王洪拈须摇头道:“杨光义也算是大林名将。凡是名将定是读过些兵书地,所以一般在攻城前都会尽力劝降,不会轻易损兵攻城。”
果然,杨光义又道:“王将军要为全城百姓作想。若要抵抗,破城之日,定然片甲不留。”
侯云策在一旁看着,就如在看戏,这北伐第一仗,居然是嘴仗。
王洪没有回话,慢慢地走到角楼上,对着军士们道:“军士们,大林军势大,宁州城肯定守不住了,你们说,是战还是降”
城楼上只有极少数契丹人,面色苍白地看着城外的大林军,城破之时,汉人或许能够免于一死,而他们则必将九死一生。一名契丹军士猛地抽出腰刀,狂吼道:“你们这些胆小鬼。还是不是男人。”
话没有说完,一名汉军猛地一刀从其背部刺入。这一刀直入内脏,契丹军士“啊”地一声,重重地摔落在城墙上。
这一下如捅了马蜂窝,百多名契丹人纷纷抽刀抵抗,此时城墙上除了三千多汉军,还有上万的普勇老百姓,他们明知必死,可还是拼死反扑。
在契丹军士身边有不少老百姓。老百姓在城里已和契丹人生活了二三十年,在心里其实已模糊了契丹人和汉人的界限,完全没有提防到身边还有契丹军士。在契丹军士疯狂砍杀下,一时手足无措,转眼间城墙上就倒了血肉横飞。契丹军士毕竟人少,等到汉军清醒过来之后,一阵砍杀,契丹军士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王洪身边有十几名武艺高强的亲卫,因此,他抱着双手看着城墙上的格斗,战斗结束之后,狠狠地骂道:“老子待他们不薄,却在这里反水,真应了那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奶奶的。”
城头众将都静静地看着城头上骚动。
过了一会,王洪站在角楼上,大喊道:“我是宁州刺史王洪,杨将军,我想问一句话,若我献城以后,能否保证将士和百姓地安全,如果不能保证,大家就来个鱼死网破。”
杨光义已知事情成了,“哈、哈”笑道:“天朝军队,军纪严明,岂能枉杀百姓。”
林荣见城墙上王洪还在犹豫,提马上前,道:“王洪听着,只要你肯投降,朕保证全城百姓无事,你还可官居原职。”
王洪听了“朕”字,知道陛下林荣也来了,心中大喜,对副将道:“陛下金口玉牙,而且当着三军的面所许下的诺言,料来不会有变。”他从角楼上下来,道:“开城门,出城迎接陛下。”
此时副将心中直懊恼,“怎么自己就没有换上汉服。”
只听几声炮响,宁州城门慢慢打开了,吊桥也“嘎、嘎”地放了下来,不一会,一员汉将带着三千兵将,从城门处“哗拉拉”涌了出来,他们在林荣马头数百步,一齐跪下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如满天的蝙蝠,轰然飞起。
第二百五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