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有块手表就很了不起了,有块瑞士名表那更是了不得的事,账房先生见托盘上放着的是一块劳力士手表,连忙把老花镜扒拉下来,睁大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对方,他觉得对方衣着普通,不像是有钱人的模样,但其气度却不像是一般人,而且点名道姓要让掌柜的亲自瞅瞅,便知此人来路不一般,所以也不敢怠慢,说了声请稍等,便连忙拿着托盘朝楼上走去。
不一会儿,那位与彭若飞年纪相仿,身着绫罗绸缎,身材挺拔的掌柜拿着这块劳力士手表走下楼来,一见彭若飞,眼睛猛地一亮,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先生,这块手表可是稀罕物,能否请到楼上一叙”
彭若飞一见这位当铺掌柜,眼里也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喜:“好。”
彭若飞带着云麟一起随掌柜的来到二楼最靠里面的一间房间。
一进屋子,掌柜就把房门反锁,随后跟彭若飞紧紧拥抱在一起:“若飞,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钧儒,我们已经有六年没见了。”彭若飞仔细打量着康钧儒。
“是啊,一晃就是六年啊,这是你儿子云麟吧,我记得当初他还是黄口小儿呢,一转眼,已经是一位翩翩少年了。”
“麟儿,快叫康叔叔。”
“康叔叔好。”云麟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麟儿,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的最要好的同学康钧儒,当年我们是睡上下铺的兄弟,你爹手上戴的这块劳力士手表还是你康叔叔送的呢。”
“来,完璧归赵。”康钧儒把那块劳力士手表交到彭若飞的手上。
云麟好奇地从父亲手里把这块手表拿过来仔细查看,发现在手表后盖上刻着一串外文字母,大惑不解:“爹,这手表后盖上刻的是什么呀”
“是俄文,意思是:愿相会于中华崛起时。当时我因病要提前回国,你康叔叔就把自己手上的这块手表解下来送给我,在手表后盖上请人用俄文刻了这句话。”
“唉,只可惜,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国家还在风雨飘摇之中,还是处在军阀割据,四分五裂的状态下,现在又是血雨腥风,一片肃杀。”康钧儒一想到目前的局势,禁不住感叹起来。
“现在广东的局势怎么样我一下火车就觉得这儿也是一片凄风苦雨的气氛。”
“是啊,现在参加南昌起义的起义军主要集结在潮汕地区,但李济深正调集军队,指挥陈济棠,薛岳,钱大钧和黄绍竑等师团前往潮安,揭阳等地,企图围剿起义军。”
“钧儒,我正想跟你商讨此事呢。”彭若飞对云麟使了个眼色,让他去门外望风,云麟立刻会意,悄悄地走出房间,站在门口。
彭若飞将云雾山的情况向康钧儒通报了一下。
“五六百人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这样,若飞,你回云雾山,策反成功之后,把这支队伍朝广东潮汕方向开进,我派人在潮安三元塔那儿接应。”
“好,我明白了。钧儒,那我们现在就商量一下接头的暗语和暗记吧。“
“你呀,就是这么急性子,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迫不及待地谈工作。“康钧儒指着彭若飞,嗔怪着。
“谈妥了之后我才放心嘛,你不也一样,以前在上海时,非要让我先把工作谈完了才吃晚饭,让云麟和云凤两个饿过了头,饭也不吃了,直接睡觉去了。“
想起往事,康钧儒也禁不起摸了摸后脑勺笑了:“我欠他们的,以后好好补偿。“
“唉,云凤丢了。“彭若飞一想起女儿,神色黯淡起来。
“啊,怎么回事“康钧儒一听,怔住了。
“四一二政变时,莹梅带着云麟和云凤打算乘火车去九江,结果在火车站走失了,当时情况危急,没时间,也不可能满世界地去找云凤,莹梅为这事,一直内疚自责。我原本想等时局安定一些回上海找找看,可这时局什么时候安定得了啊“彭若飞一想到失散的云凤,这心里就像是拧了麻花似的,心痛不已。
“别着急,若飞,我在上海有朋友,我让他们帮你找找。“康钧儒宽慰着好友:“你把云凤那天的穿戴,样貌告诉我,我打电话告诉我那些朋友。”
彭若飞点点头,康钧儒交友甚广,说不定真的能找到云凤,于是便将云凤的身高样貌和那天所穿的衣裤,都一一告诉了康钧儒。康钧儒与彭若飞分开去广州时,云凤才两岁左右,所以康钧儒对云凤没什么印象。不过好在他朋友多,让他的这些朋友出面找,总比彭若飞亲自去找要安全得多,也有效得多。
“嗯,多谢钧儒兄出手相助,好了,这事我们先不谈了,哦,对了,我还有一件私事有劳康大少爷。”彭若飞调侃道。
“什么少爷不少爷的,我早就与我那个封建家庭脱离关系了。”康钧儒苦笑了一声。
“怎么说,你都是我们同学中最有钱的那个,当年也就是你能戴劳力士手表。”
“好了,若飞,你说说,什么私事啊”康钧儒边问,边给彭若飞倒了一杯茶。
彭若飞接过茶,喝了一口:“我想让麟儿在广州上学,你有什么好的学校推荐一下。”
“哦,是这事啊,容易啊,你是想让云麟学国学还是学西学”
“师夷之长技以制夷,我想让麟儿学点西学,以后考军校也用得上。”彭若飞向康钧儒坦陈自己对儿子的期许。
“你想让云麟子承父业啊”康钧儒笑着指了指彭若飞。
“是啊,我们国家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我的儿子怎么能作壁上观,他将来也应该投身于革命的洪流中去。”彭若飞慷慨激昂地说道。
“若飞,只要有你这样的人在,我们的事业一定会后继有人的。”
“你只会说我,那你呢,依婷走了,你就不打算再娶妻生子了”
康钧儒的妻子费依婷曾与康钧儒一起留苏,但后来得病,客死他乡,康钧儒伤心不已,对亡妻念念不忘,回国后又担任了中共地下组织要职,深知其身处环境的险恶,所以不愿累及他人,也担心被家庭拖累,因而抱定此生不娶的执念,现已三十好几,依旧是单身一人。
“不了,我怕谁嫁给我之后,没过几天就成寡妇了。也担心万一我被逮捕后,敌人以我家人的性命相要挟,逼迫我做违心之事,这会让我处于两难之间,索性像现在这样,无牵无挂,就算是赴死,也没有什么羁绊和不舍。”
康钧儒说得风轻云淡,但彭若飞却听得心情沉重,康钧儒为了心中的理想和信念,为了不累及他人,甘愿过这种孤独一生的日子,这让彭若飞对康钧儒既敬佩,又心疼。
“若飞,要不我安排云麟进培英教会学校吧,那儿的学校老师思想开明,教育多元,课程丰富,能让云麟接受到更多科学技术方面的知识技能。”
“那还真不错。这样可以让麟儿学贯中西,博古通今,受益匪浅。那犬子就拜托钧儒兄了。”
“我待会儿就跟朋友联系。若飞,把云麟放我这儿,你就放心吧,我会经常去学校看他的。”康钧儒拍了拍彭若飞的肩膀。
“有你这个死党,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彭若飞捶了康钧儒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