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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卧云堂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卧云堂

    据苏明润说,税收,其实只是朝廷获利的一小部分,更多的利益,在茶农,商人,繁荣的市场之上。

    无数的人因此而衣食有了着落,成为了对国家有用的人,而无数粮食产量很低的山地,也成了茶园,能够提供不亚于良田的产出。

    现在蜀中茶农的积极性很高,这是专榷时期无法做到的,具体问题产生在哪里,有什么利弊,一时我也说不清楚,要不等苏明润回来之后,请他来给母后讲讲?

    要是只事关娘家,高滔滔绝对会不讲理,可现在被赵顼一说,这事情好像还事关国家大计,高滔滔也不敢乱撒泼了,说道:“苏明润如今也是国家重臣,这点事情怎敢劳烦?改日小妹进宫问候起居的时候,我问问她得了。”

    羊毛垄断出在陕西,司马光明显是知道“商业互吹”这个词的,不禁莞尔:“你呀你,算了明润你赶紧去洛阳吧……我说不过你,自有人比你还要深沉老练。”

    苏油笑道:“听完学士之训,自当再去领受富公的教诲。”

    司马光点头,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明润你的意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切,还是留在书里吧……”

    两队人在偃师分手,苏油又经过了一日,便抵达了洛阳。

    富弼如今已然是七十六岁的老人,但是思路还是敏捷,虽然有些老年疾病,但精神还不错,听闻苏油来访,便在卧云堂予以接待。

    富弼的园子乃是洛阳第一,因为是大宋的郑国公,因此老百姓将这里叫做郑公园,有两山三台四洞五亭之盛。

    这里的竹林,梅林都是极盛,卧云堂在竹林的东边,与园中另一座四景堂对峙并列。

    左右两座假山,分别落在溪流池塘之畔。坐在此地,满园胜景,美不胜收。

    卧云堂前还有一株凌霄,更是奇绝。

    后人陆游在《老学庵笔记》特意记载了这株花:“凌霄花未有不依木而生者,唯西京富郑公园中一株,挺然独立,高四丈,围三尺余,花大如怀,旁无依附。”

    不过如今不在花期,看不到凌霄盛开的情形,不过绿竹香梅,堆琼叠翠,却也是陕西难得一见的美景。

    见到苏油,富弼第一句话就是:“陛下决意西事了吧?”

    苏油微微点头:“陛下从来都决意西事,自登基之时就一直在准备。”

    这话也是有出处的,熙宁元年,富弼调判汝州,赵顼诏令在内东门的小殿觐见,特许患病的富弼坐轿到殿门。

    赵顼当时向富弼询问治国之道,富弼说:“人主的喜好和厌恶,不能让人窥测到;能窥测,奸人就会逢迎。应当像天监视人一样,善恶都由自取,然后进行惩罚奖赏,这样功劳和罪恶都各得其实情。”

    赵顼又询问边疆之事,富弼说:“陛下即位不久,应当广布恩德施行恩惠,希望二十年不提用兵之事。”

    到现在,却已经十二年了,大宋先后用兵渭州、河湟、荆湖、交趾、南海,竟然是没有停止过。

    富弼是大宋最顶级的政治家,有贤相之称。

    性格温和,为政清廉,好善嫉恶,进退裕如。

    与人言必尽敬,虽微官及布衣谒见,皆与之有礼。

    而且心思周密,小人想要害他却不容易。

    当年富弼在辽宋间往来,负责岁币谈判,宰相吕夷简曾经想要陷害他,交给富弼的国书,和口述不同。

    富弼领受国书出了京城之后,对手下说道:“要是国书内容与口授不符,国家大事就败了。”

    于是发书审视,果然,口述和国书的内容不一致,于是富弼立刻返回京城,面见仁宗,要求将国书改正,让吕夷简的谋算落了空。

    这是一个有原则但是懂机变,有底线但是够圆滑的人物,天生的政治家。

    后人王夫之曾评价说:“夫富公固非有异志者,而观其生平,每多周防免咎之意。”

    而苏油身上,富弼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自己的影子,非常看好他。

    当年苏油赴任回京,富弼离京前特意去找了他,要他和王安石通力合作,先保住已有的政治地盘,留待有用之身,为朝廷效力。

    害怕苏油执拗,要和王安石顶牛,破坏朝堂政局,为此甚至不惜说出你自管委屈求全,我会在笔记中为你“平反”的话来。

    但是苏油很好,虽然年轻,但是手段之圆熟老道,甚至青出于蓝。

    政治上,苏油并没有完全听从富弼的劝告,而是对王安石的施政瑕疵提出了明确的意见,并且附上自己的改良建议。

    而且绝不光是说说而已,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放手大干,既不违反王安石的大政方针,又用自己的精微操作将王安石的新法当做一个壳子,装上了自己改良之后的瓤子。

    此举给大宋带来的利益难以言喻,让新法派无言以对,也让保守派大感振奋。

    而苏油的政治实力和政治盟友,也在一次次交锋中越来越厚,越来越多。

    大宋需要改革,这是所有政治家都明白的事情,而保守派和变法派的意见分歧,其实是集中在如何改上。

    说白了,就是财富的重新分配。

    两派都认为,天下的财富是有定数的。

    保守派的观点认为,财富不当损失百姓而集中于国家,哪怕国事衰疲,也不能饮鸩止渴。

    这样造成的坏处远大于好处,国家虽然一时强大,但最后必将自食苦果。

    而变法派则认为,以大宋的国力,先将财富集中到国家手上,才能够在国际竞争中占据决定性的优势。

    老百姓虽然暂时受一些苦,承担一些代价,但是相比万世基业,这样的阵痛是可以承受的。

    但是苏油却甩出来另一套完全独立于两派的方法——你们,都错了!

    大宋国家的财力,还大有潜力可挖,只要让有限的财富流动起来,就足以产生加权效应。

    一文钱,完全可以变做两文钱三文钱来花!

    只要这些钱用到了恰当的地方,就能够形成良性的经济循环,大宋在不增加百姓负担的情况下,同样能够一边抵御外辱,整顿军备;一边开发良田,改良工坊,增长人口,改善百姓生活。

    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其实是可以做到的,只要让国家经济循环流动起来!

    而且仅凭物质救不了大宋,还要改造精神!

    这种说法在二十年前提出来的时候,相信的人没有几个,哪怕张方平以三司副使的身份亲自撰稿,相信《金融论》的人都寥寥无几。

    而发精神改造初声的《士德论》,除了获得一份喝彩,真正体行不悖的,其实也不多。

    不过如今信的人却越来越多了,没有别的原因,因为苏油不但提出了理论,还付诸实践。

    相信苏油的人,都获得了长足的回报,苏油在大宋凭空做出了许多蛋糕,还邀请那些相信他的大佬们,加入了瓜分这些蛋糕的行列。

    无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

    影响力越来越大,受邀者的身份越来越贵重,等到赵顼成为最大的受益人之后,苏油的理论终于水到渠成。

    这个过程苏油走得慢条斯理,优哉游哉地走了二十几年,走得别人都替他着急。

    走到从乌台出来,开封府,枢密院,三司,大佬们就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

    真正精明的大佬都知道,大宋国势扭转的背后,站着一个年轻的身影。

    不是赵顼,而是苏油。

    但是让富弼最感到宽心的,是大宋这些年发生的战争。

    相比以往,大宋似乎发生了一种战略思维上的变化。

    战争这种自古以来就是纯消耗的事情,竟然被苏明润打出了丰厚的利润。

    其实战争只要是战胜,那必然是有红利的。

    但是苏油主导的战争,哪怕是在本土进行的防守反击,也一样获得了红利,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