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方法论
有没有好处的确有,边州军费不再紧张,解州只管产盐不管运输,自然有一大帮商贾屁颠屁颠地往外拉,朝廷保证了税收不流失,不被截留。
沿途十几个州,大家都有了便宜盐吃。
只是辛苦了那帮子商人而已,为了利润这也是应该的。
再到后来,盐引变成盐钞。
不打战了,粮草不急,大宋祖制,天下银钱汇京师,那就货物运到京城交割,在汴京换盐钞,再去产地提货。
宋朝人发明盐钞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想到过一个问题。
盐在这一圈商业循环的过程中,充当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东西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盐钞对应的纸面价值,与盐产量是直接挂钩的盐在这时,就变成了极有信用,硬梆梆响当当的准备金
有了这个,盐钞的性质开始转变,转变成什么货币这个性质,远比提货单重要了一万倍不止
终宋一代,盐钞的信用度,远比同期的交子,会子为高。
直到蔡京败坏盐政。
这娃对经济一窍不通,将盐钞变成期货证明,然后待到大量旧钞无法兑现的时候,发行新钞折价兑旧钞,盐钞变成了朝廷敲剥商人的工具。
可以说蔡京就是上天安排来到这个世界上来特意加速大宋垮台的。
除此以外,大宋不杀士大夫,士大夫们就很嚣张,地方政府的官员们各种名目的费用多如牛毛,极大地阻碍了商品和经济流通。
大宋的高层,皇室,不少的有识之士都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不过都拿这个没有办法。
地方利益集团的阻力太大,各种办法根本没法执行,盐钞已经是在战争逼迫下取得的极大进步了。
再要逼迫,地方官员就敢闹,那么多编制外边的胥吏谁来养地方政府不要维持运转了理论上一个州县,拿朝廷俸禄的人就那么点,朝中大佬谁不是历练出来的不会真以为只靠拿俸禄那点人就能统治地方吧这些人的禄米何来不都得我们自己找辙
苏油和史洞修一边聊天一边思索,随行的娃们一个个眼睛发亮。
比如张麒,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套规律在运转。
盐钞的坏处有没有呢也有。
首先因为它是和盐挂钩的,不是所有商人都愿意老老实实卖盐,更多的宁愿在边州或者汴梁就地转手套现。
这就催生了钞引兑现业务,汴京的大财主一边大肆打压盐钞价值,掌握大量盐钞,一边控制市场供应,哄抬盐价。
总之,怎么赚钱怎么来,国家,朝廷,小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一边去
宋廷是一个温和的朝廷,这事情要是换到大明蛮清,轻轻一张纸下来,无数人抄家灭口头落地。有一万种办法逼这些吃人的老虎乖乖吐出来。
宋廷没有那些办法,稍微一动作朝堂便闹得乌泱泱的,于是只好在汴梁设了一个盐仓,派了仓大使,引入国家调控机制,盐价三十五文一斤以下时,那不管,一旦超过四十文,国家便要加入卖盐的队伍中,和豪商们争夺定价权。
苏油越想越冷,心底暗暗点头,有朝一日等老子得到机会,总要好好收拾这帮蛀虫一通
然后边听史洞修笑道:“要说商务通达,以我川峡四路为最。我们虽然用的是铁钱,交子,但是得益于税务开明,因此一直繁盛。”
“听说大人们正在议税法,四路之外管不着,四路之内,只收一次地税,一次行税,途中不得再苛索。贤侄你看着吧,我们西川,尤其是夔,泸,嘉,眉到成都这一线水道,还有得繁华。”
苏油笑道:“这税制一变,各州府便要更加重视生产,行税会大幅下降,地税会被更加重视,世伯的玉瓷一出,那在知州,县令眼里,自是水涨船高了。”
史洞修哈哈大笑:“什么我的玉瓷,你不也有份”
苏油摸着下巴:“真要这般变化,那问题还有很多:诸如这税法从哪些大宗商品开始试点再如成都府是各路商品的终点,行税一家独大,而这商路的修缮,保养,又必须依靠地方,所以它也不能独吞,所得如何分润还有各地仓储,如何调配,管控,监督又是一大篇文章。还真想去益州路转运司一究其奥啊”
史洞修说到:“贤侄心思远大啊,不过你年纪尚幼,现在当厚培基础,等待一鸣惊人之时。”
这句话,有点培养今后几十年江卿世家代言人的意思了。
又和史洞修聊了一番工艺,将球磨机制造难度所在分解出几个攻关方向,其中高精度的轴承滚珠便是一项。
不过好在这东西材料便宜,可以进行大规模试验,大轴承可以承受较大的工差,比较好办,至于史家折刀要用到的小轴承滚珠,那就以量取胜,烧它几万颗出来,总能挑出能配到一处的。
商量完这个,史洞修还不放他走,招呼史大过来:“你不是还有要问明润的吗”
史大憨笑着拱手:“小少爷,这釉料的事”
苏油笑道:“釉料的事情,配方上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想来可以在纯度上下功夫。”
“最方便的办法,便是先将矿料敲小,变成小粒,然后通过粗选去掉杂石,留下精矿。”
“然后再用小球磨机磨出细浆,通过水飞法得到极细的粉末。”
“这里要注意的就是杂质的混入,因此球磨机的内面,最好便是由玉瓷烧造而成,这样即使有所剥落,也没有污染。”
“据我所知,釉料中的金属成分,对瓷釉成色影响颇大,因此磨釉的过程中,要尽量避免接触金属。”
“同理,还要研究各种金属对应的釉色,以及调配比例,用瓷片烧制,并做好实验记录。”
“这些事情做完,就是烧色了,窑温变化是一个方面,另外进气量则是另一个方面。”
“张大哥跟我在最近的研究里,发现空气中有帮助燃料燃烧的一种气体,叫氧;张大哥最新的来信中,提到这氧和碳的反应,在氧气供应充足和不充足的情况下,产生的是两种气体。”
“因此你们可以通过烧制过程中控制进气的量,改变两种气体的比例,实验在各种燃烧条件下釉色的变化,应该会有所收获的。”
史大连连拱手:“小天师和少爷果真学究天人,定然是错不了的。”
苏油连连摆手:“一切以结果为准,一会我再给你设计一个实验表,你将所有跟生产有关的参数都填进去,这样烧出好釉色,也有据可查,或者可以复制也说不定。”
“以后瓷坊无论做什么,只要掌握了这套方法论,就能够少走很多弯路。”
史洞修开心不已,将祭祀用的猪羊鸡招待众人大吃了一顿,又让张麒包了一大包,给土地庙的孩子们带去。
瓷公鸡今天发了发财,一下子变得好大方。
回到土地庙,苏油便打发内务组和商务组进城买大缸,还有豆粕。
张胜喜滋滋地道:“小少爷,我们要养鸡吗”
苏油笑道:“你看我们像有存粮的样子吗几十张肚子等着填呢,还养鸡”
张藻笑道:“少爷是能人,现在我们每天卖鱼和淘铁沙,大概能入六七贯钱财,人均一百多文,足够开支了。”
苏油拿桌上的竹篾轻轻抽了他一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怎么只看着进账不算支出”
说完从包里翻出一个清单:“拿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