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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一节 约定门生

    姬庆文又同徐光启说了一阵,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劝徐光启早些回去休息,以免过于劳累。

    徐光启毕竟也是年近古稀的人了,今日同姬庆文一会,虽然没有达到劝服他放弃保救袁崇焕的目的,却也把话说得十分透彻,更得了刊印成册的两部著作。

    因此来说,徐光启今日之行,也已算是颇有所得了。

    于是徐光启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还留在脸上的泪痕,高声招呼了两声守候在门外的老管家,听见老管家的答应之后,才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姬庆文看徐光启这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赶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又推开房门,见那老管家已等在门外,便嘱咐道“这位老兄,徐阁老已经累了,你还是快将你家老爷扶回府去,早些休息吧。一路上要多加小心,要是磕着碰着,小心我找你麻烦”

    姬庆文这么说,徐光启却还有些不服老,说道“姬大人也太小看老夫了,老夫年纪虽大却还没到死的时候呢”

    姬庆文也笑道“可不是嘛我还等着种出甘薯来请徐阁老品尝品尝呢”

    徐光启听姬庆文又提起自己的农政书来,就好像是听见有人在夸赞自己的儿子一样,心情又变得好了许多,“呵呵”笑道“好,一言为定,姬老弟说话可要算数哟”

    正说话间,坐在云来客栈中厅里喝茶的说话的李岩、李元胤、多九公等人也都围了过来,听着一老一少说话着实有趣,虽不便插嘴多话,却也是侍立一旁,脸上无不含着笑容。

    徐光启还真是没有架子,同在场之人一一打过招呼,又特意拍了拍李岩的肩膀,问道“这位便是姬老弟的文胆,李岩先生吧”

    李岩忙拱手作揖道“不敢,不敢。晚生一介无名小卒,怎么当得起阁老口中先生二字呢”

    徐光启脸上笑容不变,道“也谈不上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孔夫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韩愈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姬老弟给皇上的奏章,一大半都是李岩小先生所拟的吧老夫也拜读过不少,颇有可观之处。要老夫看,可比朝廷里八成的官员有能耐多了。明年就是崇祯四年,便是科考之期,李先生要是有心投身仕途,老夫定然会有所关照的。”

    徐光启这几句话似乎说得极为平常,可在有心人听来却是惊心动魄,因为光这“关照”两个字便牵涉到明朝科举制度中的一项潜规则约定门生制度。

    原来是明朝科举制度繁盛,每年都有国各地的饱学之士,削尖了脑袋要凭借自己八股文的本事,在科场之上博取功名。

    而科场之上竞争之激烈,比起战场丝毫不在以下。而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却是战场上乃是真刀真枪、你来我往的搏杀;科场上除了凭真本事吃饭之外,却还另有投机取巧的法子。

    为了防止发生科场舞弊的事件,在科举制度创立之初,便设计了一系列防止作弊的机制,后来又在几百年、上千年的实践之中不断完善,形成了封名、誊抄、回避等一系列杜绝舞弊的制度和做法。想出这些制度的官员,也都是几经考场蹉跎的内行,设计出来的制度,自然也是十分精巧,直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不少措施依旧在各种考试之中发挥着作用。

    照理说,这么许多制度,只要一丝不苟地执行,便能杜绝各种科场舞弊现象的发生了。然而中国人从古至今都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之一,而其最聪明的地方,便是能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一条路来。

    那些缺乏真才实学,却又颇有一些小聪明的考生们,终于想出了一套完美的舞弊手段。那就是在考试的答卷之中,写上几句约定好了的词句,只要考官看到这几句话,便知道答卷之人是自己人,在评卷之时,就会有些偏袒,自然也就达到了作弊的目的。

    然而这个方法却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其一,便是考生自己的文采是要过得去的,否则考官真的按照约定,取了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那就极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万一朝廷里有几个自己的对头,一番弹劾下来,就连考官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其二,便是考生要找到承认自己这几句暗语的考官,否则你就是篇将这几句暗语写秃了笔,也不会有人来理睬你的。

    于是在这种潜规则之下,“约定门生”制度,便有了产生的土壤。

    每逢科考之年,科举的考官、内阁的宰辅、官场的大佬,都会去刻意寻觅几个有些才华的考生,让他们事先拜在自己门下,约定好了既定的几句文句,到时候便能加以关照。而他们寻找的,自然是那些有才学、有名气、有背景、有前途的考生,这样才有进一步培养的价值,不至于冒了风险,却做了亏本的生意。

    这样一来,考生有了一个靠谱的靠山,极大地提升了科考成功的概率,考官便也增加了一个天然的政治盟友,形成了真正的双赢。就算是有“闲人”吃饱了撑的多嘴多舌,一样可以用“为国举贤,唯恐明珠蒙尘”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过去。实可谓是一出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而徐光启,这位内阁第三号的大人物,便看上了李岩,想要同他做上这一出好买卖、大买卖了。

    不过实话实说,以徐光启的地位和人品,他倒确实是看中了李岩的学问见识,想要在官场之上送他一程,并没有更多的私心。

    李岩是官宦人家出身他的父亲李精白曾经担任兵部尚书,是朝廷里极品文官之一了再加上他本就是个聪明人,瞬间就听出了徐光启的用意。

    可这位跟着姬庆文也算是在商场之内颇有历练的李岩,却一口回绝了徐光启暗示出的这项好买卖。

    只见李岩不失礼仪地拱手行礼道“徐阁老的一番好意,晚生心领了。不过科场成败,既关乎文章优劣、又关乎时运盛衰,至于有没有关照,就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了。徐阁老日理万机,晚生的事,阁老又何必多费心神呢”

    李岩话音刚落,徐光启的老管家却不高兴起来,沉着脸说道“这位先生未免太不知趣了。你在京城,不妨出去打听打听,我们老爷什么时候收过门生徒弟了他老人家看得起你,你居然还敢拿架子,真是不知抬举”

    “胡扯”徐光启将管家的话打断道,“你懂什么功名利禄,可以直中取、也可以曲中求,都是读书人的事,曲直与否,朝廷自有公论,又岂是你一个下人能够指手画脚的”

    他又朝李岩拱了拱手,说道“李先生真有古名士之风,这样的风骨,朝野上下不多了方才那几句话,是老夫失言了,还请李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徐光启便在管家的搀扶之下,离开了云来客栈。

    姬庆文做生意算是个行家,官场上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一点,可是对科举内幕之类的事情却是一窍不通,将方才徐光启同李岩的对话听了个半懂不懂。

    直到他询问了李岩其中的缘由来历之后,才叹息道“李兄怎么让这么大好的一个机会从手头溜走了李兄本来就有真才实学,要是多了徐阁老这么个大靠山,明年的科考还不是胸有成竹、板上钉钉”

    李岩同姬庆文厮混得熟了,说话自然也就方便了许多,眼睛一斜道“这样的功名,我倒是宁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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