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庆文知道现在自己身边虽然有三百多号人,可真正能打的就只有黄得功一人;而对面虽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却毕竟坐拥六百之众眼下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这个黄得功了,万一他退出了战斗,那自己就失去了能同对手抗衡的唯一的筹码了。
想到这里,姬庆文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勇气,忽然转身从身后拿来一条烤好了的海鱼、一壶清水,大喝一声:“得功,小心,我过来给你送东西吃了。”
说罢,他便缓缓向黄得功身后走去。
众人都已猜出了姬庆文的用意。
杏儿见了这样一幕,已是紧张得泪水夺眶而出,呼喊道:“少爷小心少爷小心”
多九公却道:“少爷,你别去,让我去吧”
姬庆文却浑似没有听见,继续慢慢向黄得功背后走去。
黄得功倒也没有杀红了眼,见姬庆文走了上来,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几乎带着哭腔说道:“东家,你可来了,都快饿死我了”
说着,黄得功接过姬庆文手中的食物和清水,将手中挥舞得隐隐有些发热的铁棍,用力往泥地上一插,便一口水、一口鱼地大吃大嚼起来。
对面申小姐手下的那群织工,见黄得功似乎放松了警惕,立即赶了上来,想要打黄得功一个措手不及。
却不料黄得功口中虽然还在吃喝,耳中、眼中却紧紧观察着对面的情况,见对手冲了上来,随即扭头怒目而视,口中骂道:“你们做什么连饭都不让我吃了”
那群织工见他怒目圆睁,一脸的狰狞表情,仿佛是从庙里走出来的金刚、又好似从地里爬上来的恶鬼,顿时吓得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还是那申小姐见识不逊须眉,立即观察到情况已悄然发生变化,当即高声命令道:“你们瞧见了吧那汉子已经腹饿口干,大家一拥而上,就能把他给制服了”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你们这群人,谁真心卖命,我今天就赏谁白银百两;谁临阵退缩,我明天就叫织坊老板砸了谁的饭碗”
这百两银子的赏赐固然让人动心,然而这“饭碗”则关系到自己一家老小的温饱,是不能不慎重对待的。
织工们终于下定决心,却又谁也不想当出头鸟,于是口中齐声呼喊了“一二三”的口号,这才敢一起向前,手持各色木棍、竹杖之类的“兵器”向黄得功乱打下去。
黄得功见状,忍住疼,一把将姬庆文推开,使劲拔起身边插在泥中的铁棍,挥舞起来同对手们厮打在一起。
这黄得功虽然英勇无畏,却毕竟双全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便淹没在数百人的围攻之中只听见他尤在用又粗又哑的嗓子发出“嘿”、“哈”、“嚯”的喊叫声,却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姬庆文就在黄得功左近,已是看得惊心动魄毕竟黄得功是自己一手从陕西带到京师、又从京师带来苏州的,可以说是自己少数几个能够绝对信任的心腹之一了要是平白无故折损在这群织工手里,那自己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想到这里,姬庆文再也没法维持住自己的理性,见手边正有一块断头砖,一弯腰抄起砖头,就往一个围攻黄得功的织工脑后砸去。
那织工挨了这么一击,眼前顿时一黑,就这样昏了过去,瘫倒在了地上。
这昏倒的织工身边十来个同伴本来拿黄得功没办法,现在见姬庆文也上来了,正好给自己找了个由头,立即撇下黄得功不管,转身便往姬庆文追打过来。
一看到这几个织工满脸杀气腾腾的样子,姬庆文的理智一下又被吓了回来,也管不着什么黄得功了,丢了手里的砖头,转身便往后跑。
那几个织工倒也不依不挠,操着手里的粗陋兵器,紧追着姬庆文不放。
多九公见状吓了一跳,二话不说便赶上去帮忙。
可他虽然筋骨还算强健,却到底已是个半老之人,被那几个织工一顿围殴就失去了战斗力,平躺在地上不停地喘气。
这一幕可急坏了在一旁掠阵的李岩,可他自己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现在上去帮忙,也无非是去送死挨揍而已。
于是他一转身,目视葛胜道:“老葛,你别忘了你是匠户,也算是朝廷里的人。织造提督在你们眼前被暴民打死,那是什么罪过朝廷责问起来,别说你你们手里的饭碗了,就是吃饭的这颗脑袋也未必能保住”
威喝了两句,李岩又换了口吻劝道:“老葛,姬大人对你、对你父亲、对你全家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是没有姬大人,你父亲至今还在大牢里带着,这份恩情你要是不报,那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葛胜其实为人不过是患得患失一点,并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被李岩这几句话一揉一搓,当即下定决心,握紧手里临时找来的一根划船的木浆,一声不吭就向前冲杀而去。
而葛胜在织造衙门辖下的织工里极有威望,一众织工见他都杀出去,终于不再犹豫,也都一拥而上地同对手厮打起来。
一边人多势众、一边心齐气盛。
就这样,两拨织工互相殴打了小半个时辰,各有一百来人被打得鼻青眼肿、皮开肉绽。
这两拨人马已是杀得筋疲力尽,谁也制服不料谁,却又不想就这样认输,一时之间已变成了两块粘稠不堪的狗皮膏药,互相黏连在一起,让人撕扯不清楚。
而姬庆文这边只有一个李岩没有杀入战局,却也是看得心急火燎、垂首顿足。
正在手足无措之间,李岩却听身边突然有人开口问道:“这位先生,请问你是苏州织造衙门来送绸缎的吗前头这帮人却是怎么回事”
李岩被吓了一跳,赶紧扭头望去,却见不知何时自己身边已站了个身高八尺、面容俊朗的年轻小伙子。
因见此人相貌倒也不是十分凶恶,李岩便答道:“没错,我们就是苏州织造衙门的人,你是何人”
那人脸上露出笑容,答道:“在下郑芝龙,不知姬庆文大人身在何处我也好同他交接交接。”
听到“郑芝龙”的名字,李岩几乎当场喜极而泣,立即拉住郑芝龙的衣袖,说道:“郑船主,你总算来了,姬大人就在前头同对手厮打,你赶紧去帮忙啊”
郑芝龙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一脸疑惑地问道:“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大的胆子,敢同姬大人为敌”
李岩心思活络,生怕说出苏州商会和申时行曾孙女的来头,会吓得郑芝龙不敢出手,只说道:“此事说来话长,眼下哪有闲暇解释总之同姬大人作对之人,是想要强抢这些进贡的绸缎的。”
李岩这几句话无疑触到了郑芝龙的痛处。
让郑芝龙当机立断,招呼过身边一个亲信喽啰道:“都听见了叫小的们别偷懒了,抄起家伙给我上啊”
那喽啰当即长啸一声,发出暗号,转眼便有三十来个水手打扮的精壮汉子聚集过来。
只听郑芝龙同他们“叽里咕噜”交代了两句,这群水手便异常果断地抽出腰间长刀,就要冲人群厮杀过去。
李岩见状一惊,唯恐闹出人命来,赶紧将郑芝龙拉住,说道:“郑船主,这件事情既要迅速敉平,却又不能闹大。若是杀伤人命,地方官员查问起来,怕不好收拾”
郑芝龙眼睛一白,问道:“这位先生是姬大人的师爷吧这么大一群人,我手里才几个兄弟,不杀掉一个两个,怎么能镇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