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又同姬庆文说了好一番话,告诉了他一些官场上的常识,这才坐着自家的轿子离开了。
姬庆文因是半夜被锦衣卫叫走了,没有安排好接应之人,只能迈开两只肉脚,朝连升客栈走去。
却不料李岩现在却不在连升客栈之中,打听之下才知道他半夜就去了陕西会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于是姬庆文又向店家借了一顶轻快小轿,让轿夫抬着便往陕西会馆而去。
陕西会馆之中,李岩、多九公、杏儿、黄得功都已穿戴齐整,焦急地等待姬庆文的消息。
尤其是多九公,他是姬家的老仆人了,姬庆文在他眼里就跟亲人似的,因此旁人都坐在大堂里等候,就他耐不住躁,一个人跑到会馆门口蹲着。
也因此,多九公是第一个看到姬庆文过来的,立即赶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少爷,锦衣卫没把你怎么样吧李公子过来报信,都吓死我了。赶紧叫起陕西商会里的老少爷们,锦衣卫、诏狱、东厂、西厂、京兆尹、刑部到处都打听了,可一点消息也没有,真是急死我了。”
姬庆文笑道:“我这不是原样回来了吗也没缺胳膊少腿的,这下你放心了吧”
多九公擦了一把眼泪,嗫喏道:“放心了放心了少爷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其余三人听见姬庆文和多九公的对话,也忙不迭从屋内出来黄得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只知道憨憨的笑;杏儿已委身于姬庆文,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只有李岩略平静些,脸上却也挂上了难以掩饰的笑容。
姬庆文见状,嘴巴一咧,说道:“嘿,你们都是怎么了好像我死里逃生回来了一样,你们看,我一根毫毛没少,不是完完整整的吗好了,瞧你们的样子,也是一夜未睡,都回去休息吧,等睡醒了,我还有事情要同你们交代。”
说罢,姬庆文脸色一沉,又对李岩说道:“李兄,你跟我来,我有几句要紧话要同你讲。”说着,便将李岩拉到了一个僻静角落。
李岩知道姬庆文昨夜一行,必然遇到了一些出人预料的事情,便问道:“姬兄,昨天夜里,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姬庆文没有回答,却道:“李兄先不要说话。我问你,你这次会试没有中榜,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吗”
这句话问到了李岩的痛处,他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说道:“总还是我学艺不精,或是文章没有对考官的胃口,这才没有考中吧”
“不是的。”姬庆文答道,“皇上说了,会试所有的考生里,你的文章是最好的,比会员刘若宰的文章还好。可皇上现在正在肃清阉党,你父亲李精白就是阉党成员,而且名气不小。因此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没法录取你。”
李岩听到这个消息,一张白净的书生面孔顿时胀得通红,片刻又恢复了原样,说道:“原来如此,看来我的文章还是有人懂的,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啊”语气之中没有丝毫愤懑,反而充满了释然和轻松。
姬庆文接话道:“李兄也不必如此。今科李兄看来是高中无望了,不过下科依旧可以赴考。这句话是皇上金口玉言。以李兄的才华,下科状元,舍你而其谁”
此言一出,李岩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刚要说话,忽然反应过来,问道:“姬兄,你刚才开口皇上,闭口皇上。皇上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姬庆文机警地抬头像四周望了望现在还是清晨时分,装修得豪华富丽的陕西会馆里,除了姬、李二人之外别无旁人。
于是姬庆文舒了口气,说道:“不瞒李兄说,昨夜李元胤其实是奉旨护送我进宫面圣,刚才那几句话,便是我亲耳听皇上说的。”
李岩听了这话,禁不住惊叫起来:“殊遇殊遇姬兄能够面见圣上,这是何等样的殊遇要不是我同姬兄熟悉,还以为姬兄是在胡吹海螺呢”
姬庆文忙伸出手指按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道:“李兄不要声张,这事还不知是福是祸”
他又下意识地朝四周望望,说道:“李兄还记得那天在连升客栈里对无情对那天的事么和我们同桌而坐的三个人之中,那年轻人便是当今皇上,年老的那人是孙承宗,那个中年人便是袁崇焕”
李岩眼睛瞪得眼珠都要从眼眶里掉下来了,惊道:“姬兄说的是真的孙大人、袁督师可都是朝廷栋梁啊”
姬庆文点头道:“没错,就是他们。而且我现在已经拜孙承宗为师,现在我要称呼他一声孙老师了”
“这怎么可能孙大人教过天启皇上,又教过当今皇上,乃是帝师,怎么可能随便收徒”李岩又惊道。
姬庆文答道:“这件事情是皇上做主,我也没有办法”
李岩叹气道:“不是在下小视于你,姬兄是商人出身,这里头有些关节还不太清楚。科举考试,能够中进士固然要紧,然而能够通过考试拜朝中大佬为师也是极重要的。姬兄今日考试虽然不取,但能投在孙承宗老大人门下,那可比寻常进士胡乱找个考官为师,不知要强出多少去了。唉除了殊遇二字,在下竟不知如何评价。”
姬庆文也叹口气:“唉昨天我光顾着磕头了,没料到这里头还有这么许多规矩。对了,皇上任命我做苏州织造,恐怕即日就要启程南下了”
“什么”李岩又失声惊叫道,“皇上让你做当苏州织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就知道你不信。”姬庆文一边说,一边又抬头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无人偷听偷看,这才从怀中掏出那份圣旨,递到李岩面前,“喏,圣旨就在这里,李兄若是不信,拿去看看就是了。”
李岩忙伸出双手,将圣旨捧过、打开,将圣旨上写得不过区区四五十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慨叹道:“真是天威难测啊这道旨意有何意义,姬兄知道吗”
姬庆文收回圣旨,又在怀中藏好,方道:“记得皇上和孙老师跟我说过,说我不懂官场规矩,遇到事情要向你请教。”
李岩道:“这是皇上和孙大人的错爱,我哪里懂得什么官场规矩更何况苏州、江宁、杭州三处织造局,按照惯例一向都由内臣太监提督。姬兄不是太监而能提督织造,可谓是开国以来的头一遭了。而且三大织造明面上虽不过是给皇宫大内提供纺织、器皿之类的衙门,然而却有钦差大人名义在身,同各地总督、巡抚、知府等完全可以分庭抗礼。”
他顿了顿又感慨起来:“姬兄啊,你知不知道,殿试取在头名,状元及第,那才不过是授一个六品编修。你虽未中考,就做了五品织造,而且还是皇上钦点的,这份殊遇可是前所未有的啊”
姬庆文苦笑道:“原来如此。这个苏州织造有这样的地位,怪不得皇上一年问我讨二十万两银子了”
“什么二十万两”李岩又吃惊地说道,“姬兄的意思,莫非是皇上在卖官要你家出二十万银子,才肯将这苏州织造任命于你”
“嗳李兄想哪里去了。”姬庆文道,“皇上的意思是,要我从苏州织造府里,每年赚二十万银子,输送到关外去,用以充做官军收复辽东的军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