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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五二 恶劣

    哈密城,关西绥靖将军公署。

    这已经是哈密城的第三场雪,整个哈密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而在绥靖公署的左跨院之中却永远处于喧嚣之中,这里是帝国陆军军官观摩团的驻扎地。

    天山北路的军事行动在帝国战争史上规模连前十都进不去,但却有着重要历史地位,因为这是第一次帝国陆军没有直接参与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从战争动员到补给,全部都是由理藩院下辖的藩兵组成,无论是内藩兵还是外藩兵,其中大部分是蒙古、女真等异族军队,即便是炮兵、参谋、舟桥等技术兵种,也是理藩院下属的,与帝国陆军无关,虽然理藩院的大部分将校是陆军出身,藩兵与陆军军官之间存在大量交叉服役的现象,但仍旧引起了陆军的不满,派遣军官团来,说是观摩,但找茬的意味最为明显。

    这支军官团人数超过一百,禁军、骑兵、步炮各兵种都有,世家大族与平民出身兼备,军衔多是校级,虽然平日里也是争斗不休,但面对满清的时候,他们拥有共同的信念,特别是在满洲之主曾有求取帝国长公主这件事发生后。

    在陆军的眼里,嫁给陆军英雄的长公主就是陆军的媳妇,满洲人求取长公主,就是对陆军上百万人的侮辱,因此陆军是最不希望和谈停战的,尤其是这批激进的少壮军官,而国内的舆论也在变化,当初僧格死的时候,西北生乱,帝国臣民不想陷入战争泥沼,所以普遍不想大打,可当帝国吞并天山北路,掌控了七河流域,且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战争动员和巨额军费开支,舆论为之翻转,都认为,为什么不顺手把满洲也灭了。

    常阿岱站在通往东跨院的门前,略作犹豫,不太想进去,如今他是皇帝特使,帝国的谈判代表,是少壮军官们口诛笔伐的对象,更为特殊的是,他本身就是个满洲人,而且还姓爱新觉罗,和满洲之主玄烨就是不出五服的堂兄弟,在一般将官面前,这一点没有人戳破,毕竟他受两代皇帝委任重用,屡屡参与帝国对满洲的军政行动,忠诚是绝对不会有问题,可少壮军官们可不管这些,激愤起来,一口一个鞑子的叫,让他脸面挂不住。

    “常大人,来的早啊。”常阿岱犹豫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新任的定边将军陈平,虽说未来二人负责西北军政,可他这个驻疆大臣可是要在与满洲正是签订合约之后才正式生效呢。

    “将军,您从伊犁回来的?”常阿岱问。

    陈平捂嘴打了个哈欠:“昨儿回来的,路上遇到风雪,赶了夜路。早就听说陆军派来一帮子练嘴的来,知道你不方便打发,裴元器又是个不问军务的,我且不得回来助你一臂之力么,常大人,咱们都年轻气盛过,这几天他们说的那些屁话你可别往心里去,也就咱们地处天高皇帝远,要是在御前,他们哪个管不住嘴?”

    常阿岱从政这些年,对这些早就习惯了,只是随着位高权重,似这几日这样直接被人喊在脸上的事儿是没有的。

    “来,常大人,一道进去,打发了这些瘟神,还有许多正经事要做。”陈平道。

    常阿岱侧身,礼貌道:“将军请。”

    二人一起进入大堂,这里原本用来招待的桌椅摆件早就被堆到了一角,羊皮铺了两侧,一幅巨大的地图铺在正中央,军官们盘腿坐在地上,讨论不休。帝国的军官,还是能被拣选进陆军观摩团的,全都是正统的军校毕业,而来来自指挥、参谋、马步炮各系的都有,凑出一套专业的参谋班子简直易如反掌,绘图作业更是专业简练,到了哈密不足十日,补全了地图,统计了西征军和扎萨克人口,核算了战力,调查了物资储备和军械编制完整程度,完成了一个方面的全部工作,如果不是西北冬季的天气实在是恶劣,又是连日下雪,这群家伙甚至还要组建前沿侦查部队,进行测绘和实地调查了。

    这哪里是一支军事观察团,简直就是微缩的战区指挥班子。

    “拜见侯爷!”

    “参见将军。”

    陈平一进来,一群军官全都起身,世家出身的以爵位称呼以分尊卑,而平民出身的则看中职衔上下,对陈平,他们是既佩服又羡慕,而见常阿岱跟着进来,神色就不那么简单了。

    “找地儿坐吧,军前没有那许多规矩。”陈平招呼了一声,自己直接盘腿坐在火盆前,烤了烤有些僵硬的手,把一个垫子摆在一旁,让常阿岱坐在身边,继而问道:“昨日刚回来,听说了你们干的事,到底都是科班出身,比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人专业的多,这么漂亮的图上作业,上一次见时,皇上还在潜邸当太子呢,嘿,熟脸都不少嘛,你们几个还是皇上的同学,要么就是诚王爷的同学吧。”

    “劳侯爷记的。”几个人笑哈哈的点头,当初陈平做太子的侍卫长,太子与诚王交好,他们或许记不住自己不熟悉的同学,可陈平不能不记着。

    “一恍惚十年过去了,如今都成了事,极好,极好。”陈平夸赞了几句,细细看了看地图,问:“怎么,这是帮着我定边将军公署制定作战计划呢?”

    方才被陈平认出的一个中校说道:“卑职等不敢越权,实在是觉得机会难得,如今满洲龟缩,而帝国又入主西域,已成夹击之态势,明年春暖,可趁机进军,若是一举获胜,荡平鞑子,也就不用费心谈判了,就算不胜,给鞑子以高压,于谈判也是极为有利的。”

    “到底是陆军选中的俊才,说的极是,本将也是这个意思,但说实话,你们制定的这个计划,与我定边将军府会同理藩院商议的可不尽相同。”陈平说道,接过指挥棒,点在了额尔齐斯河与塔尔巴哈台之间,说:“这一路,在我们的计划里没有。”

    这话一出,军官们都是哗然。因为额尔齐斯河发源于阿尔泰山脉南坡,沿着南麓往西北流,最终是要注入到西伯利亚的鄂毕河之中,而现在满洲人控制的新满洲之地,就位于鄂毕河中上游,阿尔泰山以北的区域,从军事态势上来说,派遣军队沿着额尔齐斯河前进,就可以直接插入满洲之地的心脏地带,比绕行七河流域及从科布多一带西进讨取顺畅很多。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满洲人介入天山北路局势的时候,也没有走这一条路,而是冒险在阿尔泰山东南平缓地带翻越山岭呢?”陈平环视一周,反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上这么个问题,几个军官低声讨论了几句,都没有任何的思路,陈平笑了笑,拍了拍手掌,很快就有两个卫兵抬着一个箱子进来,陈平说道:“这里面是我让驻塔尔巴哈台的两个扎萨克,在夏季的时候准备的,原本准备寄回申京,给各主要媒体的朋友,现在送给你们了,反正效果是一样的,算个礼物吧。”

    箱子被打开,里面拿出来一块块玻璃,玻璃也不过巴掌大,上面星星点点的有些黑色的东西,看起来比较厚,但一个军官接过来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了,这是双层玻璃,那些黑点点是夹杂中央的。

    “这里面是什么,好像是虫子。”

    “蚊子吧。”

    几个人一商量,果然看出来是蚊子,陈平打了一个响指,赞许道:“说的不差,就是蚊子。”

    “将军送我们这些,定然是有深意了,我等愚鲁,请将军明示!”一个军官放下玻璃,说道。

    陈平道:“你们觉着,每块玻璃夹着多少个蚊子?”

    大家略一看,说:“这一大片,如何数的清,七八十个肯定是有的,也许过百。”

    陈平点头:“我让人认认真真的数过,最多的一块里夹着一百三十二只蚊子。”

    对于这个数字,没有人有异议,而陈平说:“你们知道吗,这是我让几个藩兵弄来的,一个巴掌打死多少蚊子,就收拾下来夹在玻璃里,而做这个标本的地方是在哈巴,当然在你们这个地图上还没有标注,总之,那是额尔齐斯河北岸的一个地点,这就是我们和满洲人都不寄希望于通过额尔齐斯河进军的原因,那是一巴掌能拍死一百三十二只蚊子的地方啊。”

    一干军官听到这里,发现确实是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了,而陈平倒也没有多责怪,反而是给予观摩团更多的授权,让其继续进行手头的工作。

    其实,天山北路的情况比这群军官们想象的要复杂的的,不仅在于恶劣的自然环境,还在于本地复杂的民族和宗教问题,要知道帝国对大陆方向的游牧、渔猎民族的统治与同化很早就开始,军政单位之中也有相当成分的少数民族,但在帝国进驻漠南之后,还是用了近八年的时间才完全掌控那里的蒙古族裔。

    在进军漠北之后,帝国方面快速完成了占领、改制和秩序,是因为在漠南时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熟悉蒙古族裔的军政官员,不少本身就是蒙古族裔,漠北的喀尔喀三部与漠南部落本身就没有太大区别,但天山北路完全不同,这里的主体部落是卫拉特联盟下属各部,所谓卫拉特其实就是瓦剌,自古瓦剌是瓦剌,蒙古是蒙古,卫拉特人从来不把自己当成蒙古人。

    在消灭了车臣台吉等一干卫拉特上层之后,陈平与常阿岱惊奇的发现,各部落宁可接受汉人军官的统治,也绝不接纳蒙古军政官员,甚至有准噶尔部落袭击迁移过来的蒙古扎萨克,这数百年的恩怨情仇是无法在短时间化解的,好在有藏传佛教这一共同的信仰,才让地方安靖,但僧侣是不能帮着重整卫拉特军队的,所以理论上可以抽出两万骑兵的卫拉特各部,实际不能给帝**队多少支持。

    “将军真是神勇,这些骄兵悍将在将军面前简直俯首帖耳,实在令人钦佩。”回到了自己办公的正堂,常阿岱不免感慨说道。

    陈平摆摆手,并不把这些奉承的话放在心上,说道:“裴将军那边已经传信来,开春之后就把和谈的事定下来,为何这般仓促,咱们就不要管了,关键是这样会在很多条款上不利,你我还是得好好筹划一下,莫要真的让敌人占了便宜。”

    “请将军示下。”

    陈平道:“满洲定然是要借着和平的时间,利用朝贡贸易插手中亚、西伯利亚乃至前往欧洲的贸易,这一点如何应对,还有就是哈萨克人的事,我怎么听说哈萨克人无意称臣为藩?”

    “现在的哈萨克地区非常混乱,已经几十年没有一位真正的大汗出现了,其分出的大中小三个玉兹,实际上也只是地区划分,也没有像样的代表,甚至连卫拉特联盟这种松散的部落联盟都做不到,相互之间攻伐不断。

    虽然是一盘散沙,面临满洲的威胁,但各部多选择向西向南退避,其中不少还投效到了南亚开拓公司麾下。”常阿岱简单介绍道。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这倒是陈平完全无法理解的了,想要寻求庇护,投靠强盛的帝国不是更为合适吗?

    “两大原因,仇恨和信仰,哈萨克人与准噶尔人打了上百年,仇深似海,我们先接纳了准噶尔,哈萨克人难免心怀芥蒂,特别是我们吞并准噶尔部的方式,又让哈萨克人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其二就是信仰问题,哈萨克人早已突厥化,信仰天方教,与理藩院下属蒙古、卫拉特、女真各部信仰黄教完全不同,自太上皇起就在草原之上独尊黄教,虽然也认定了天方教合法,但屡屡改革,而且区域也被完全限定,甚至和哈萨克人的信仰产生了诧异,将军或许不知道,在那些家伙眼里,异端比异教徒更为可恨!相反,南亚公司那边却接纳所有信仰,并且以天方教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