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一处郊野。
一个打着赤脚的牧童在树下吹着短笛,几头老牛在山坡上啃着绿草,不时甩甩尾巴驱赶着背上的牛虻。
这夏日的午后,空气中弥漫着慵懒的味道,牧童吹着吹着渐渐闭上了眼睛,斑驳的短笛从手中滑落在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他耳畔有笛声飘起,让他整个人的身体和梦一起浮动起来,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个陌生男子身子斜斜靠在树上,吹着他的短笛。
这人年纪约30岁左右,脸色憔悴风尘仆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坏人,因为他闭眼吹笛的模样很面善,就像他的一位邻家大哥,让人感觉很放松。
笛声悠扬,穿越云霄,几头老牛也似乎停了下咀嚼,默默回头望着他。
“这位小兄弟,临淄城可是从这条路上去”笛声停息,那人笑问,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炊饼和笛子一起交给牧童。
牧童骨碌站起身,仰着脸接过笛子,却把饼子推了回去道,“我娘说,不要随便要陌生人的东西。”
男人一怔,不禁笑了,看来这人家教严谨,不像个普通农家子弟,他这位母亲倒是颇有孟母的遗风。
他温和地开口,“我叫公孙衍,从魏国来,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牧童脸渐渐涨红,“我我没有名字,只有小名,我娘叫我二狗。”
“二狗,你有没有读过书”
牧童摇摇头。
“想读吗”
牧童愣了一下,眼眶发红,手紧紧拽着短笛,惨笑道,“我家没钱。”
公孙衍摸摸他的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饼子,“拿去交束脩,足够你用十年,以后长大去稷下学宫念书。”
牧童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个金灿灿的饼子,知道那会是他金灿灿的未来,但咬着牙,依旧艰难地摇摇头,
公孙衍七分感慨三分佩服,不禁笑道,“二狗,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不算陌生人了。”
说罢,把金饼塞到牧童手里,又把他手中短笛,拿了过来,扬了扬,“二狗,这个能不能送给叔叔。”
二狗点点头。
“叔叔,沿着坡下那条青石板路,一直走,走十里左右就是临淄。”二狗歪着头,又问,“叔叔去临淄做什么”
“稷下学宫有场论战,叔叔去瞧瞧热闹,看好不好玩”
公孙衍云淡风轻地笑道,捏捏二狗的脸,挥挥手,大步离去。
牧童怔怔望着他地背影,隐隐听到几句话飘过来,“江山如此多娇,我公孙衍当会会天下英雄”
驾驾
一辆青帘马车辚辚驶在临淄城向西的官道上,大约出城五六里处,在路边一个山脚下停了下来。
那边有个古朴的木亭。
淳于燕将车停稳,一掀后面的布帘笑道,“杏儿姐姐,我们就在这里等。”
姜杏儿此刻已经换上女装,一身水红色裙子如一朵春花,看得身为女子的淳于燕都有一种意乱神迷之感。
两人在亭子里坐下,淳于燕掏出一小袋蜜枣,一人一个含着嘴里吮吸。
都没说话,静静看着远处的风景。
半晌之后,突然一起笑了起来。
“是不是像在做梦”两人一齐说道,一怔之后哈哈大笑。
“你先说,”两人又是一起道。一怔之后再次笑了起来。
“好,好,还是我这当姐姐的来说。”姜杏儿把嘴里的枣核吐掉,深吸一口气道,“那日孟夫子突然宣布,让我代表儒家出战,你知道姐姐当时的感受吗”
淳于燕道,“想给自己一耳光”
姜杏儿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淳于燕嘻嘻笑道,“因为当我爹宣布让我代表杂家时,我也想给自己来个响亮的耳光,看看自己是不是做梦”
两人一齐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
她们又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就像小时候在树上看见的叽叽喳喳的两只麻雀,突然莫名地不叫了。
“姐”淳于燕哑声道。
“怎么了”姜杏儿问。
“我害怕。”淳于燕低下头。
停了半晌,姜杏儿吐出一口气道,“燕儿,我也害怕,输了,我怕给孟夫子丢脸,毕竟鹿鸣师兄才是学宫十杰,我什么都不是,赢了,又怕被人揭穿我是个女子,惹他老人家生气,说我骗他。”
“姐姐,没事的,孟夫子应该是个大度的人,每次来我家,都会和颜悦色地问候我娘和我呢,一点都没架子。”
姜杏儿勉强一笑,“但愿如此。”
她问,“杏儿,你怕什么”
“姐姐,到时你是男子装扮,而杏儿就是孤零零的一个女子,独自面对你们十一个大男人,而且我又长得比你们男人还丑,我想一定会有很多人看笑话。”
姜杏儿抓起淳于燕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揉揉,“等你把他们这些臭男人一个个踩在脚下,谁敢看你的笑话”
又笑道,“我可听张仪说了,他说苏秦说,你冰雪聪明,又善解人意,连他们或许都不是你的对手呢”
“苏秦”淳于燕眼睛像被泉水过滤一般,褶褶生辉,“他真这么说我”
“那当然,”姜杏儿道,“张仪还说,若他们与燕儿对战时,还望燕儿姑奶奶,能高台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说着,两个小丫头嗷嗷笑了起来。
“咳咳,”亭子外一声咳嗽。
两人差点被这猝然的声音吓得呛住,一齐向声音来源看去。
一个中年男子笑盈盈立在亭外,一手拎包,一手提剑,风尘仆仆。
“舅舅”淳于燕喜出望外扑了上去。
那男子微笑着抚摸淳于燕的头发,“嚯,一下子长这么大了,记得当年,我抱你的时候,你撒了一哎呦
还没出口,就被淳于燕狠狠踩了一脚,痛得他脸都歪了。
淳于燕拉过姜杏儿,介绍道,”杏儿,这是我舅父赵良,刚从秦国回来,他可是秦相商鞅府上的贵客呢。”
又对赵良道,“舅舅,这是姜杏儿,和燕儿情同姐妹。”
等赵良和姜杏儿寒暄之后,淳于燕乐呵呵对赵良道,“舅舅,你来的真巧,明日稷下学宫举办学子论战,我和杏儿都是参赛选手,你要来为我们打气。”
赵良呆呆看着自己的外甥女,饶是他心沉如水,素来淡定,也忍不住问,“什么,你们可是两个女子”
二女一起怒吼,“怎么,我们女子就不能去吗你敢瞧不起我们”
声音之大,把赵良耳朵都震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