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温度极高,像极了一个大蒸笼,蒸出的却不是饭菜的香气,而一股子尸体的腐臭味。
郜东亦和孙传庭打了招呼后,见帐篷内中间有张木板床,上面躺着一人。
此人面色发黑,双眼更是流出了黑血,而帐篷内的腐臭味正是从此人身上逸散出来的。
郜东亦早就看见了吴又可,因为郜东亦现在是林平之的外貌,所以没有和吴又可相认。
吴又可文士打扮,蓄着长长的胡子,两鬓斑白,因为内功有成,却也精神矍铄,又因为长年进山采药,所以肤色黝黝黑黑的。
吴又可检查了木板床上死人的尸体,问道:“昨晚孙参将的身体可有不适?”
“孙大人说他身体发热,还呕吐了三回。我们以为他是水土不服,没往心里去啊。”孙参将的亲兵声音瑟瑟道。
“鬼话,哪有水土不服这么快死人的。”站在孙传庭身边,成了孙传庭亲卫的史千户对小兵喝道。
“从症状上看,孙大人是突发伤寒而死,近来四时不正,白天天气骤热,而晚上气温下降得快,孙大人身子弱,晚上感染伤寒,足以要人性命。”医官雍易这样说,是因为雍易给孙参将开过方子,怕牵扯麻烦,所以先把孙参将的死因说清楚。
“有雍提领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不过眼下战事当前,不敢大意啊。”孙传庭依然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因为这两天出现很多士兵咳嗽和呕吐,孙传庭怕军队里发生大规模疾病。
“督师放心,军队里有老夫在,屈屈伤寒,不足为虑。”雍易一脸正气道。
“屁话,我的参将身体好得可以徒手撕裂老虎,怎么可能身体弱!分明就是你们两个庸医,把我的参将给毒死了。”一位糙汉边进帐篷边骂道。
骂人的糙汉长得燕颔虎须、豹头环眼的,说起话来声若巨雷。
这长得像极了张飞的糙汉正是剿匪总兵贺人龙,因为杀敌勇猛,喜欢醉酒鞭打士兵,人称贺疯子。
“贺人龙,什么事冷静下来说。”孙传庭不满道。
“督师,这是吴又可给孙参将开的方子。”在孙传庭跟前,贺人龙倒也规矩起来,减低了大嗓门。
孙传庭从贺人龙手中接过方子看了起来,皱起了眉头,质问道:“吴又可,就本督师粗通的医道,也知道大黄是虎狼之药,此方中的的大黄用量之大,足以让人毙命,你作何解释?”
吴又可没有作答,感觉像是没有听见孙传庭的质问,而是看着孙参将的尸体双眉紧锁,应该是在努力思考难题,额头上都出现了三条小波浪。
郜东亦有了吴松的记忆,师承吴又可的医术,就医术而言,不比一般大夫弱。
当郜东亦听贺人龙冤枉父亲吴又可把孙参将医死了时,便忍着恶心,掰开了尸体的口鼻检查,又压了压尸体的肚子,还接过孙传庭手中的方子看了看。
现在郜东亦见父亲吴又可被孙传庭质问,而且吴又可还不在状态,郜东亦便替吴又可解围道:“死人舌苔黄厚,心腹脾满,这分明是邪毒致命。大黄性裂可以杀人,故而医学家都称之为将军药,重症用险药,铤而走险才有生机。而吴大夫开的方子虽然大黄用量大,但对于孙参将的病算是对症下药,不会医死人。”
“咦?林总兵好医术。”吴又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郜东亦一眼,由衷地赞道。
“督师,你要为我做主啊!我的参将分明是吃了吴又可的药,当天就不停地拉稀,他怎么......”贺人龙强压着怒气道。
“废话,不拉稀怎么可以去邪毒啊。”郜东亦自然维护吴又可的面子,打断贺人龙的话,抢说道。
贺人龙受不了和一个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小子纠缠,他贺人龙是堂堂的贺家军统帅,人称打仗的贺疯子,怎么可能尽是和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扯皮。
贺人龙虎目一瞪,杀机尽显,大骂道:“你个小屁孩是谁,满嘴尽放屁,我的参将只吃了吴又可一副药,怎么能......”
嘭!
孙传庭重重地一拍桌子,指着郜东亦,看着贺人龙不怒自威道:“放肆,贺人龙,你骂的可是林总兵,是锦衣卫副指挥史,皇上新封的昭勇大将军。”
贺人龙一听眼前这小子便是新来的总兵,还有另一层身份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因为锦衣卫直接听命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
而且锦衣卫在全国各地都有卫所,像贺人龙这样经常杀良冒功,强抢民女,无恶不作之人,锦衣卫要找他贺人龙的麻烦,太容易不过了。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林总兵,真是不好意思啊,我的参将死了,我这爆脾气一时没收住。”贺人龙瓮声瓮气道。
“贺总兵性情中人,可以理解。”郜东亦笑道。
贺人龙看似粗犷,其实内心细腻。
贺人龙一听郜东亦如此说,再加上郜东亦人畜无害的样子,心想自己的贺家军赫赫威名,战功无数,他林平之才刚刚继承了林震南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又侥幸担任总兵一职,一个菜鸟又怎么敢得罪自己这样一头老狼,倒是自己太过小心谨慎了。
一想到这里,贺人龙的心思活络了起来,道出了来这里的目的,指着吴又可说道:
“督师,吴又可这个庸医把我的参将害死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属下要求,得把吴又可处死。”
“其次我的参将掌管我们贺家军的军饷和粮草,现在孙参将死了,而孙参将的副官也病重,导致我军将士和马匹得不到合理的粮草分配,我需要督师多拨给我们贺家军十万斤粮食和五万斤草料,让我们贺家军补充体力好练兵。”
拨粮草给贺家军的事,郜东亦不想管,但是这贺人龙想要自己父亲的命,即便是孙传庭同意了,只要郜东亦在,那也绝无可能砍了吴又可的头。
没等郜东亦反驳贺人龙的话,只听见帐门口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边喊道:“老爷,老爷,孙参将帐篷前的药渣子找来了。”说着,这少年把纸包着的药渣子交给了吴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