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村宁次倒在行军床上眯了一小会,就被脚步声惊醒了,抬头一看,便看到第11军参谋长吉本贞一已经走进了他的野战帐篷。
松浦师团被全歼之后,冈村宁次痛定思痛,革新了战法,其中很出人意表的一个举措就是将他的集团军司令部往前挪到了前线,而且搬出固定住所,跟前线将士一样住进了低矮潮湿的野战帐篷,这个可是很需要决心的。
因为现在已经是七月,赣北大地又热又潮,且蚊蝇肆虐。
事实上,赣北闷热的天气以及因为尸体腐败而滋生的海量蚊蝇,正在迅速取代国民军成为日军的头号敌人,单是上一个周,第11军所属各师团累计就有五百余人患病,其中有十六名士兵因病而死。
冈村宁次这么做,是想通过自己的切身体会,掌握一线官兵的身体承受极限,这样有助于他做出正确的决策。
冈村宁次从行军床上翻身坐起,一边找自己的近眼眼镜一边问道:“吉本桑,前线的战局进展如何了?”
吉本贞一走过来,从帆布矮几上拿起眼镜递给冈村宁次。
然后再顿首说道:“司令官阁下,第22师团、第27师团以及刚刚从南京赶来的第3师团均已进入指定位置,套用支那人的一句谚语,支那第74军已经成为瓮中之鳖,皇军随时可以向他们发动最后的总攻。”
“支那第74军?”冈村宁次戴上眼镜,然后摆摆手说道,“吉本桑,难道你的眼睛就只看到了支那第74军?”
吉本贞一顿首说:“司令官阁下,我想提醒您一句,正是这个第74军歼灭了松浦桑的第106师团,这也是皇军自明治维新以来,首次出现师团建制的部队被敌人围歼的情形,单凭这点这个第74军就足以成为皇军死敌。”
冈村宁次说道:“所以呢?”
吉本贞一说道:“所以卑职以为,第74军理应成为第11军的优先消灭对象。”
冈村宁次说道:“吉本桑你错了,第74军确实堪称是皇军之死敌,也确实给予了我大日本皇军以奇耻大辱,但是身为一名高级指挥官,你的思维中绝不能只有复仇二字,你得站在更高的高度,放眼整个华中战场。”
“哈依。”吉本贞一再次顿首说道,“我知道司令官阁下指的什么,司令官阁下之所以对支那第74军围而不打,其实是在钓鱼,拿支那第74军引诱支那第1军团上钩,不知卑职说的对也不对?”
冈村宁次微微一笑,说道:“没错,我确实是在拿支那第74军钓鱼,吉本桑你能够看出这一点,已经足够下到任何一个野战师团担任师团长了,不过若想担任集团军司令官,恐怕还欠些火候。”
吉本贞一微微皱眉,说道:“难道司令官阁下有更大更有价值的目标?”
“那是当然。”冈村宁次矜持的微笑道,“在我眼里,第1军团不过只是个稍有价值的战术对象,并不值得我如此处心积虑的加以算计,我的目标,却是整个华中战场的国民军精锐主力集群!”
“纳尼?”吉本贞一凛然道,“整个华中战场的国民军精锐主力集群?”
冈村宁次掠了吉本贞一一眼,微笑说:“池田桑,你仔细看看第22师团的前出方位,再想想我为什么要让第3师团从永修登陆?”
吉本贞一闻言一愣,愕然说:“第22师团前出武宁,第3师团从永修登陆,难道不是为了截断长沙及南昌方向支那援军?”
冈村宁次大笑摇头,说:“支那军的兵力已经用足,长沙以及南昌方向还能有多少支那援军,值得我动用两个师团阻击?”
吉本贞一闻言脸色一变,似乎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
当下吉本贞一匆匆走近帆布桌摊开地图,然后低头仔细的察看地图。
片刻后,吉本贞一脸上有喜色一闪而过,抬头说道:“司令官阁下,我明白了,你命令第22师团前出武宁,再令第3师团从永修登陆,不只是为迂回支那第1军团身后,更为了向西长驱直入,直取株洲,先截断平汉铁路南段,然后再从株洲往北抄截长沙!”
“吉本桑,现在你已经足以胜任集团军司令官一职了,呵呵。”冈村宁次闻言向吉本贞一赞许的点了点头,搞的来他好像已经是华中派谴军司令官,已经可以随意委任下属集团军司令官似的。
“哈依。”吉本贞一得了冈村宁次的称赞,心下却十分振奋。
事实上,在绝大多数日军少壮军官心目中,冈村宁次这个巴登巴登同盟的首脑人物,甚至比田俊六这个派谴军司令官更受欢迎及爱戴。
因为谁都明白冈村宁次背后站着裕仁天皇。
冈村宁次就着凉水吃了点饼干,接着说道:“不过直到现在,支那军尚没有完全进入皇军预设的包围圈中,皇军如果于此时提前发动,不仅聚歼第1军团主力的意图无法达成,迂回株洲、截断平汉铁路南段,再往北抄截长沙、聚歼华中支那军精锐主力集群之意图也同样会落空。”
吉本贞一点点头,说:“那么,司令官阁下,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现在么?”冈村宁次躲在镜片后面的眸子里流露出幽幽的冷色,一字一句的说道,“应该适当的给第74军施加点压力,迫使他们向支那统帅部求援,据我所知,第74军的军长是支那领袖蒋的同乡,两人关系应当是不错的吧。”
“哈依。”吉本贞一重重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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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日军第11军就加强了对陷入包围圈的第74军的攻势。
第74军副军长王耀武立刻向第1军团司令部求援,第1军团司令官罗卓英接到王耀武的求援电报后,第一时间就转给了武汉统帅部。
留在武汉疗伤的第74军军长俞济时也连夜求见蒋委员长。
这个时候,徐锐通过三战区副总司令长官万向云转呈过来的意见,也已经送呈蒋委员长案头,事实上,并非只有徐锐一个人看到其中的危险,国防部副总参谋长白崇禧还有卧病在床的陆军大学校长蒋百里都看出了其中所隐藏的风险,两人都向蒋委员长提出了建议,遗憾的是,蒋委员长对此颇不以为然。
不过,蒋委员长也不是一点没有采纳,在第九战区总司令长官陈诚的极力劝谏下,蒋委员长终于还是决定重新起用薛岳,命薛岳从长沙紧急奔赴德安战场主持大局,当时薛岳已经转任长沙卫戍司令了。
薛岳接到命令后,连夜驱车往德安赶,但是薛岳终究也是人,而不是神,到了这个时候以薛岳之能也已经不可能扭转德安的颓势,更不可能将第74军从二十多万日军的重重包围之中解救出来了,第74军已经是在劫难逃。
但是真正让人忧心的,并不是第74军!
薛岳在在第二天傍晚时分赶到德安战场,薛岳在抵达德安战场之后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第1军团所属的各军立刻后撤,放弃救援。
从第1军团的突然收缩,冈村宁次迅速嗅出了异样的气息,果断命令日军全线出击,陷入重围的第74军很快就被全歼,自副军长王耀武以下两万多官兵大多战死沙场,仅只有张灵甫率305团侥幸突围而出。
第74军的重炮旅也重新回到了鬼子手里。
在全歼了第74军之后,日军第11军又趁胜追击。
此时早已经疲态尽显的第1军团便立刻招架不住,防线一溃千里,次日,德安陷落,三天之后,江西省会南昌也宣告陷落。
在攻占南昌之后,冈村宁次除了派出两个师团往新余、吉安追击第1军团溃兵之外,另派出一个师团从高安、上高、萍乡一线长驱直入湖南,气势汹汹直扑株洲而来,冈村宁次苦心经营的顺时针大迂回终于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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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失守,日军以一个师团的兵力从萍乡侧击株洲的消息传到大梅山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当时徐锐正在大山中的发电厂建设工地上。
在完成了沙桥岗要塞的设计以及督造之后,茅以升先生已经返回武汉了,不过他在临走之前还是专门帮助大梅山根据地设计了发电厂、兵工厂、洋灰厂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钢铁厂等工厂的厂区项目。
按照徐锐要求,所有厂区全部藏在深山,而且深藏在山腹中。
徐锐推着一小车碎石烂泥从隧洞里出来,迎面就看到赛红拂迈着一双大长腿匆匆的走过来,只看赛红拂的脸色,徐锐就知道出事了。
从赛红拂手里接过电报匆匆看完,徐锐便不禁仰天长叹一声。
最坏的结果终于还是出现了,历史的惯性终究还是不可阻挡,而且越阻挡,历史的反弹就越厉害,若按照这个逻辑,徐锐干脆什么都别做,因为他越做,对整个抗战局面的伤害就越大,这简直成了一个悖论。
不过很快,徐锐就将这个消极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人定胜天,徐锐绝不相信他的努力只会适得其反,既便历史拥有强大惯性,却也是有极限的,就像一张弓,当你的挽力超过它的极限时,历史这张弓也同样会被绷断!所以现在徐锐需要去做的,就是更努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