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孽障,还在这傻站着做什么?朕不是让你去接你十三叔吗?”
隆正帝笑骂了贾环一句后,转头又对赢昼厉声道。
赢昼白白嫩嫩的“娇躯”内,一颗琉璃心碎成了无数片,欲哭无泪。
一旁的苏培盛忙道:“回陛下,十三爷方才去了内阁,临行前告诉奴婢,等处理完内阁之事,他就会来坤宁宫。”
隆正帝闻言,感慨一声,道:“这个十三弟,朕都撂开了手,想松快一日,他倒还是忙不休。”
说罢,又瞪了眼下方的贾环和赢昼。
似在责怪他们不当人子,不知为君分忧,比起忠怡亲王相差甚远。
赢昼被隆正帝冰冷的目光一瞪,三魂儿飞走了两魂儿半,只留半截儿,忙低头侍立。
贾环却皱眉看着隆正帝,嘟囔道:“陛下,什么时候开饭?
臣都饿了一天了,上蹿下跳又喊又叫的,差点没饿死!
不是说皇帝不差饿兵吗?”
这是在表功,也是在抗议。
一旁赢昼,用看神人的眼神看着贾环,也奇怪他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果不然,隆正帝刚停歇没一会儿的喝斥声又响起:“混帐东西!只你一人忙碌吗?
为了你的事,忠怡亲王和朕从昨夜起就没进一粒米,你还有脸叫屈!”
不过骂完又对身边昭容道:“去给他端一盘点心,省得这混帐回去后到处说朕苛待了他,连饭都不管!”
贾环无语,什么叫为了我的事……
不过也懒得再辩驳什么,从隆正帝口中,就别指望听到好话。
真要哪一天隆正帝和他说好话,他就得防备这家伙是不是想干掉他了……
见夏守忠安排内侍将那昏迷不醒的口技奇人带走后,贾环从一宫女昭容手中接过一大盘点心,道了声谢后,坐下来大快朵颐起来。
那宫女听闻贾环致谢,面色一红,退了下去。
倒是一旁的赢昼,看着贾环这般肆无忌惮的大口吞咽,不知怎地,也感到极饿起来。
他不敢招呼宫女也为他端一盘点心来,因为怕引起隆正帝的关注。
可又实在忍不住饿,就悄悄对贾环道:“贾环,贾环……”
贾环眉尖轻挑,侧目过去:“叫魂儿呢,干啥?”
赢昼胖乎乎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道:“你盘子里有一块绿纱红豆糕,那是我最爱吃的,你拿来给我……”
贾环嗤笑了声,扫了眼赢昼那张大脸,道:“我给你个锤子!”
说罢,拿起那块红绿相间的糕点,大咬一口。
赢昼见状大怒,恨得咬牙切齿,却偏没法子,只能呼呼喘气……
上方凤榻上,隆正帝其实一直眯着细眸旁观着。
看到这一幕,眼中不由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到底上不得台面,压不住人啊……
“贾环……”
隆正帝淡淡道。
贾环“唔”了声,抬头看向上方。
隆正帝也不在意他的失礼,缓缓道:“你今日所为之事,朕都知道了,办的极好。”
其实最合隆正帝心意的,就是贾环将一切功劳归于帝王身上。
如今在都中百姓心中,隆正帝不再是那个传说中弑父谋母,杀兄圈弟的独.夫,而是一个心怀万民的圣君。
这才是隆正帝一直以来最想要,偏又得不到的。
却不想,贾环竟能通过这样一件事,替他办到了。
若非是高兴到极致,隆正帝也不会特意放假半日,还难得铺张一回,举行家宴。
更不会夸赞贾环……
然而,贾环听到这句话后,却毛骨悚然,咬了一半的绿纱红豆糕啪嗒一下掉在茶盘里,犹自浑然不觉。
他实在是已经习惯了隆正帝与他相处的方式,不是骂混帐,就是骂孽障,反正总没好话。
忽然这样一温和下来,还夸赞他,贾环真心觉得不安,心道,莫不是要卸磨杀驴……
贾环目光惊疑不定的看着隆正帝,隐隐有些防备。
这幅作态,让人莫名其妙,也让隆正帝心中那抹温暖不翼而飞,满满是无名火起,厉声喝道:“你这般眼神,是在看哪个?混账东西!”
贾环闻言,这才海松了口气,神情明显舒缓下来,干笑了两声道:“陛下,臣之前立下那么多大功,您也都是冷嘲热讽一番,臣都习惯了。
今儿你突然一夸赞,臣反倒有些害怕……”
“噗嗤!”
却是一旁的董皇后见隆正帝一张脸黑成了锅底,再听贾环这般理由,不由喷笑出声。
对隆正帝道:“也真真难为他了,这么点年纪,那么多想法。
方才听刘供奉学他那些话,连臣妾都想不到,他小小年纪能说的那样得体,那样好,将皇上的心思都说出百姓听了。
瞧着,百姓也爱听他说。
看年纪,他也就和五皇儿差不多大小吧?”
隆正帝脸色好看了些,不过嘴里依旧没好话,道:“他算什么得体?不过是把黑锅往朕身上推罢了。”
贾环正大嚼着点心,闻言撇撇嘴,也没反驳。
因为这话也不算完全扯淡,一切功劳归皇帝的同时,一切骂名也同样归皇帝。
当然,这份骂名对隆正帝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
相对于黑冰台和中车府收集上来的,都中百万百姓对他的无数称赞而言,些许腌臜之辈的污蔑,又算的了什么?
已成疥癣!
若非如此,隆正帝也不会有这份闲心,来与贾环赢祥等人聚餐庆祝……
所以,隆正帝这话还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董皇后笑的开心,又招呼身边昭容再为贾环端一份来,也为赢昼端一份来。
贾环笑道:“娘娘,臣之所以这么能干,是因为臣天生丽质!您赏臣点心吃,是对的。
可五皇子就不能吃了,他啥也没干,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再喂他就胖的走不动到了。”
赢昼面红耳赤反驳道:“你才吃了睡睡了吃呢!谁胖了?我……我就是富态些。”
贾环嗤笑了声,下巴往上扬了扬,道:“你自个瞧瞧陛下,那才是为国忧劳勤政的模样,黑眼圈就没消过,脸也是黑乎乎的。
再看看你,啧啧啧!白胖白胖的,还敢说你不是吃了睡,睡了吃?
子不肖父说的就是你这种!”
赢昼闻言,惊怒交加!
他以为贾环疯了,这是将他通往那个位置的希望死死斩断啊!
不就当初有些过节吗?
至于这般决绝,连一点后路都不留?
子不肖父啊!
不止赢昼,隆正帝和董皇后都面色动容的看向贾环。
贾环恍若没见,又一口吞咽下一个玫瑰糕后,吸了下鼻子,问身旁宫女要了个帕子,擦了擦手,笑递还给人家。
他生的本就俊俏,这一笑,露出一口雪白耀眼的白牙,刺激的常年不见男人的宫女面红耳赤。
贾环得意的哈哈大笑,直到感受到两股杀气自上方而来,忙正襟危坐,重新坐好后,苦口婆心的看着赢昼道:“五皇子,别觉得我是在损你,错!我是在夸你有福气呢!
陛下那个位置有什么好,嗯?
我听说有群耍嘴皮子的王八蛋整天围着你转,给你灌**汤,说什么头上落柳絮,王上加个白,就是个皇字。
这都什么破玩意儿,你也信?”
赢昼闻言差点跳起来,愤怒的看着贾环,道:“好胆,贾环,你敢监视我?”
贾环嗤笑了声,道:“你傻啊,神京城里随便找个文官问问,哪个没听说过这个段子的?
你也真是,啧啧……
我识字不多,读书也不多,知道那么点书中的道理,多半还是被陛下骂后才记下的。
我曾记得陛下和邬先生曾教训我记住一个道理,那就是: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成害!
你说说,我都知道的道理,你成日里在景阳宫里念书,竟不知道?
密谋点小心思,也给人传的沸沸扬扬……”
赢昼闻言,胖脸惨白,细眼悄悄的瞄向上方,正好对上隆正帝那双满是煞气的眼睛,整个人登时瘫软在椅子上了……
贾环在一旁看着笑道:“今儿既然是家宴,我也就胡掰扯几句,五皇子,你也别怕,别以为陛下才知道,我都知道的事,陛下能不知?
只是陛下作为你爹,到底心疼你,才纵着你呢……”
听贾环这般诽谤,隆正帝冷哼一声。
但不知为何,却没有打断贾环的话。
这时,忠怡亲王赢祥大步入内,与隆正帝和董皇后见礼后,又笑呵呵的捶了贾环一拳,道:“好小子,干的漂亮!”
不过目光触及面色惨白,双目无神的赢昼时,一愣,看向隆正帝。
隆正帝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道:“十三弟且做,与朕和皇后一起听听这位‘高人’掰扯!”
赢祥又是一怔,看向贾环。
贾环嘿了声,道:“陛下,您再讽刺打击,臣不说了啊!
今儿是吃了娘娘一盘点心,感觉这点心里似有豹子胆,所以才多说了几句不该说的。”
隆正帝沉着脸,喝道:“说,既然都说了半截儿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朕既然说了是家宴,你就放开的说就是。
朕也想听听,你们是怎么个看法。”
“别……”
贾环忙道:“臣今儿是真的只代表自己,和武勋一脉不相干。陛下您要以为臣是代表武勋将门表态,那臣真不敢说了。”
隆正帝闻言,眼睛微眯,道:“朕知道你代表你自己,继续说罢。”
贾环似有些醉了,尽管没喝酒,他扯了扯领口,见董皇后看过来,忙又合上道歉,董皇后哑然失笑道:“本宫还能和你一个孩子计较?”
贾环嘿嘿一笑,道:“还是娘娘慈悲宽容……”
隆正帝脸登时黑了。
贾环忙不再滑嘴,干咳了声,继续朝失魂落魄的赢昼开炮:“五皇子,我说的都是真的,也是真心为你好……
当然,咱俩交情一般,交浅言深是大忌,我本不该说这些,不过我的初衷也不是为了你。
我是……不想让陛下日后再伤心。”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动容。
隆正帝细眸中更是闪过几抹波动,看着贾环。
都明白贾环是什么意思,当初赢时被逼着在隆正帝面前自刎,隆正帝当时是何等的伤心欲绝。
只是……谁都不曾关心过他这点。
隆正帝根本没想过,贾环会惦记着这点。
放在凤榻上的手轻轻握紧,又松开……
“如今外面那群读书人,甚至是天下大部分读书人,都骂我是陛下的爪牙。
也有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算计,欲搬倒陛下,先除掉贾家庶孽。
这些我都不怕,因为陛下在我后面撑着,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的随那些人来找我的麻烦。
这些人同样也奈何不了陛下,因为陛下仁爱万民,而仁者无敌!
但是,这些人奈何不得陛下,有人却可以伤了陛下,只要伤了陛下的心,就会毁了陛下的身体。
陛下若是不好了,那我贾环也必不得善终。
这,就是我今日同你说这些话的原因,并无恶意。”
赢昼哭丧着声音道:“我虽敬畏父皇,却绝不敢伤害父皇,我乃父皇五子,你同我说这些作甚?”
贾环笑着伸出胳膊,又探出身子拍了拍邻座的赢昼,道:“高兴点,我都说了没有恶意。
陛下同样不会将你怎样,否则早就打你板子了,还用等到现在?
说起来,咱俩是一类人。”
赢昼断然拒绝道:“不,我和你不是一道人。”
贾环哈哈笑道:“你别否认,我只问你,你愿意像陛下那样,一天只睡二三个时辰不到,长年累月的在上书房处理朝政吗?”
赢昼想了想,干笑了两声,小心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隆正帝,又干笑了两声……
贾环哈哈大笑道:“看吧,你不愿,我也不愿。所以说,咱们才是一类人。
要不是我深受皇恩,还没报答尽,我早带着全家五湖四海的游玩去了。
东北的白山黑水,貂皮鹿茸,蒙古的无尽草原,夕阳西下,风吹草低现牛羊。
西北的万里黄沙隔壁,大漠孤烟直……
还有洞庭湖,还有江南园林,还有小桥流水人家……
天下那么多美景奇观,不知多少乐子在等着我们,谁乐意去和那些黑了心的混帐勾心斗角?
若不是为了朝廷那些破事,全家人一起逛遍大江南北,赏尽世间风花雪月,岂不是美事?
五皇子,这种悠游天下的生活,你愿意吗?”
赢昼听着贾环的描述,小眼睛里露出向往之色,缓缓点头,道:“我愿意……”
说罢就后悔了,怒视贾环。
你他娘的给爷挖坑!
贾环笑的前仰后合,道:“这就对了,所以说咱们就是一类人。
等忙完朝廷这些事,有机会一起去逛……
不过得分开两路,因为我还得带着我老婆……
说这些的目的,是想告诉你,五皇子,你根本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你只是被身边那群耍嘴皮子的人给哄的头昏脑涨,就想向那个位置前进。
他们是为了从龙大功,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明明不愿像陛下那样辛苦,你也做不到那么勤政。
这人啊,脑袋一昏,就容易做浑事。
脑袋一昏,也容易不计后果。
陛下虽然待你严厉,可他如今最爱的就是你。
你若糊涂,到头来,伤的就是陛下的心。
而陛下,已经有了春秋啊……
这也是我方才所说的,外面那些魑魅魍魉伤不到陛下,也伤不到我。
只有你,才有可能伤到陛下,继而坏了我的性命。
五皇子,说到底,咱们这样的人,安心受用富贵最好。
没那个能为,也没那个命,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
索性尽情的去享受荣华富贵,如此一来,我等舒坦幸福了,陛下也放心欣慰了。
两全其美,对不对?
何苦再被那起子想借你往上爬的小人利用?”
赢昼一张脸面色惨淡,看着贾环,有些想不通道:“我听说……我听说四哥对你……
为何你还这般向着他?”
此言一出,隆正帝眼眸陡然一睁,再眯起。
赢祥也挑了挑眉尖,看向贾环。
贾环眼神一凝,然后呵呵一笑,道:“谈不上向着他,东宫之事,只能由陛下乾坤独断。
既然陛下说是家宴,我也斗胆敞开了说,索性就坦明白了说。
我知道,东宫对我似有误会,当然,我也没指望能得到理解。
但我也不怕,真到了他代陛下柄国天下时,我应该已经带着家人泛舟海外了。
不过,究竟未来会如何……
这个问题,就只能由陛下去操心了。”
隆正帝和赢祥对视了眼,心中终于解开了一个谜题。
贾环为何始终不放弃对西域的开发和投资,即使现在,依旧有成群结队的马车往西域运送人口和物资。
如今,都弄清楚。
他是为了防备赢历登基后的清算!
深深吸了口气后,隆正帝看了眼贾环,转头对董皇后道:“皇后,开宴吧!”
董皇后恍若才清醒过来,有些慌忙的连忙应声,然后对同样震惊不已的夏守忠道:“开宴。”
夏守忠应下后,躬身出去,未几,宫女昭容端着垫着金黄锦缎的食盘如流水般送上了百味珍馐佳肴。
各人面前都有一个高几,上面摆放着美食。
都摆放的满满当当后,又有宫女斟满酒盅,再齐齐退下。
隆正帝举起酒盅,淡淡的看了眼贾环,又扫了眼赢昼,对赢祥和董皇后道:“今日,朕极高兴!”
一句话,就是对贾环方才所说之言的最大肯定。
赢祥悄然松了口气,赢昼则无力的垂头丧气。
隆正帝继续道:“贾环方才那些话,有些是胆大包天的混帐话,但也有极中肯的。
他说,如今外面那些魑魅魍魉的腌臜混帐,已经无法伤害到他,也无法伤害到朕。
这是对的!
如今民心在朕,军心亦在朕,谁还能将朕如何?
所以,朕望在座诸位,能与朕同心协力,共造千古未有之盛世!
贾环,你说,现如今外面人,都骂你是朕的爪牙,都想先除你而后快。
那么朕今日当着皇后,当着十三弟的面,给你一个保证,只要你还忠于大秦,朕一定保你一个好结果!
即使,朕大行之后……”
贾环看着眼神激荡,面容坚毅的隆正帝,眼圈也有些发热,他低头收敛了下情绪,然后抬头轻笑道:“好,臣就先谢陛下厚爱了!
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来,干!”
“这个浑小子!”
一旁赢祥哭笑不得的笑骂了声后,起身举杯正色贺道:“臣弟祝吾皇名垂青史,必为千古一帝!”
董皇后亦是面色古怪的看了眼贾环后,颤了颤肩头,而后屈膝福下,对隆正帝道:“臣妾亦祝陛下百世流芳,必为帝王之范。”
赢昼似也恢复了精神,先鄙视的看了傻眼儿的贾环,然后躬身贺道:“儿臣祝父皇万寿无疆,望父皇能保重龙体,儿臣还想在父皇膝下尽孝一百年!”
隆正帝听这难得的赤诚之言,眼中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的慈色,点了点头。
赢昼怕是平生第一次得到隆正帝的赞许,激动的当场红了眼圈,濡慕的看着隆正帝……
这一幕,有些感人。
在天家,也极少见到。
贾环却有些等的不耐烦了,再大喝一声:“来,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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