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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困局

    大明宫,紫宸书房。

    气氛有些压抑。

    正如贾兰所说那般,国库里,没银子了。

    说来有趣,许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隆正帝上半年抄家抄的飞起,看着金山银海往国库里趟,爽的不要不要的。

    可“报应”转眼就来,西域一战,别管到底是怎么打下来的,可报战功的名单,可以沿街铺上半里地。

    要封爵的人数,多到隆正帝看的头疼。

    虽然心里不舒坦,可毕竟黄沙军团的确打下了西域。

    再者,马上就要拆分了人家,总要给些甜头吧?

    所以,也就捏着鼻子认下了。

    这一认,就认出了大问题。

    光为这些新封武勋们准备宅子府第的银子,都要上百万两。

    再加上其他没封爵的有功将领士卒……

    隆正帝真真想哭的心都有了。

    可是,他敢对文臣苛刻,却不敢对有功武勋苛刻。

    贾环说的极有道理,所谓武勋,都是提着脑袋,九死一生为国效力。

    若是有功不赏,日后还有哪个会替朝廷卖命?

    而仅此一项,朝廷就要付出近八百万两的赏银。

    再加上受灾省份接下来几个月的赈济,往西域迁徙的流民,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一堆事,哪一样都缺不了银子。

    如此一来,张廷玉在江南设局筹来的银子,竟花的七七八八,快见底了。

    说起来,也是隆正帝这个皇帝做的失败。

    像太上皇在位时,几乎从未为银子之事发愁过。

    不是他善于敛财,而是孝敬他银子的人,极多。

    天下二十三省,每个督抚进京后,都会给太上皇包个大红包。

    听起来荒谬,但这却是真真发生的事。

    而且,数额还颇不小。

    单张面额,都是一万两起底。

    再加上其他官员的孝敬,及内务府平日里攒下的银子。

    每次到了国库艰难时,太上皇都会从内库中拨银。

    不仅能解难,还能得到圣君的名声。

    相比之下,隆正帝就惨了。

    他要求吏治清廉,一个地方督抚,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二千两,哪个要敢给隆正帝孝敬一万两,那不是在作死吗?

    断了这一项收益,再加上赈济灾省时,隆正帝早就将内务府掏的海干河尽。

    如此,到了现在,竟只有束手无策之份。

    虽说张廷玉存留的余银,还能维持一个半月,最多两个月的周转,但若万一再发生些事,朝廷就真的连一点应急银子都没了。

    可偌大个天下,哪天不发生些意外?

    再加上,这才刚刚祭完天,还出了那样一档子事,若紧跟着朝廷财政破产……

    隆正帝这一年,就真的将人丢尽了。

    “陛下,都怪臣无能,掌管户部,竟到这个地步,请陛下治罪。”

    张廷玉跪地请罪。

    若是换个人,隆正帝说不得一肚子郁火就喷发出来了。

    可张廷玉……

    隆正帝看着他短短半年,就霜白的鬓发,和微微佝偻的腰身,眼睛都有些发酸。

    张廷玉当初可是出了名温润如玉的儒雅贤臣,现在却……

    “起来吧,如何能怪到你身上?哪一项都是不得不花费的银子,若不是你在江南筹了那两千万两,朝廷连现在都支撑不住。”

    隆正帝温言说道。

    张廷玉也不啰嗦,知道不是说废话的时候,谢恩后,站起身来,道:“陛下,还是得尽快想法筹措银子,不然……马上就要到年末了。”

    后世有发年终奖的习惯,其实这个时代,甚至再往前推二百年,也一样要在年底,对“公务人员”进行奖励。

    商铺要分红,衙门也要发过年的银子。

    这一项开支,却是不能少的,因为这是天家的恩典和朝廷的体面。

    以前年年发,今年要不发,那天家和朝廷的名声怕会更难听……

    见隆正帝阴沉着脸,紧锁眉头,张廷玉知道,皇帝也没甚法子,陶朱公的点石成金术,不是每个人都会,帝王也不成。

    他想了想,道:“陛下,臣之前有些想法,可是……”

    “可是什么?”

    隆正帝沉声问道。

    张廷玉苦笑道:“当初宁侯的银行和国债之说,给了臣极大的启发。

    国债……筹集千万银两之后,力已竭。

    但银行,还是大有可为,甚至更甚国债。

    聚民之财,付以例钱,暂做周转,可极大解决困境。

    臣以为,朝廷困顿,也只会困顿今年一年。

    今年天下罹灾,江河泛滥。

    如今天灾已平,明年必定风调雨顺。

    再者,眼看四海升平,不会再有大战,军费支出必然大减。

    所以臣相信,明年必定是好年份。

    只要撑到明年夏税之时,情况就会得到极好的改变。

    朝廷暂借银行之银,到时归还回去,哪怕付了例钱,也是返惠于民。

    一举两得!

    只可惜……”

    “可惜什么?”

    隆正帝本来听的眼睛发亮,可听到“可惜”二字,细眉登时拧起,沉声问道。

    张廷玉苦笑道:“臣无此能,而宁侯如今又不愿再沾染银行之事,一心闭门思过……还,还……”

    “还什么?”

    隆正帝脸色愈发阴沉,问道。

    张廷玉道:“臣自知经济之道,远不及宁侯,因此厚颜,让弟子贾兰去讨主意。

    宁侯断然拒绝,不再沾染外事,还让臣在三年内,偿还贾家五百万两欠银……”

    “这个混账东西!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隆正帝心中大怒,咬牙切齿道。

    御案一侧,忠怡亲王赢祥抬头看了隆正帝一眼,又看向张廷玉,眼神奇怪。

    张廷玉忙道:“陛下,宁侯讨债……本也无可厚非。毕竟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

    隆正帝闻言,面色一滞,恨声道:“朕记得,当初他可以说过,要将这五百万两银子,并如国债,或当股本投入银行中。如今出尔反尔,还谈什么天经地义?”

    赢祥在一旁呵呵笑道:“贾环这是还在使性儿呢,就他那性子,还闭门思过?

    我看他也坚持不了几天,年纪轻轻的,他又好动……”

    隆正帝闻言,咬牙道:“十三弟,你还真想错了。这个混账东西,如今每天过的不知有多自在。

    在贾家那个园子里,沉迷于酒色,吃喝玩乐样样精通,逍遥自在的很。

    闲余片刻,再说说朕的坏话……”

    “哈哈哈!”

    赢祥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见隆正帝怒视过来,忙请罪道:“臣弟是想起之前看的一个折子,弹劾贾环勾连军中,有欲图谋反之心。臣弟以为,真该让他去看看贾环现在过的日子。”

    隆正帝闻言,抽了抽嘴角,道:“不行,不能让那个混帐这般自在,朕一天到晚忙的连觉都睡不了几个时辰,十三弟和张爱卿更是熬白了头,偏他过的同神仙一般。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你们瞧瞧黑冰台报上来贾家每日里用的膳食,倒比朕吃的还讲究!”

    赢祥忙劝道:“皇上,贾环为了朝廷,已经付出很多了。之前为了帮朝廷度过难关,筹措了五百万两银子,其中大半还是他那没过门妻子和小妾的嫁妆。

    如今即使过的奢靡些,家里怕也没多少银子。

    朝廷若再让他出银子……怕勋贵面上不好看。”

    隆正帝闻言,没好气的瞪了赢祥一眼,道:“朕几时说再让他出银子?朕是不想让他这样清闲下去!”

    赢祥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皇上,臣弟以为,还是让他这样清闲下去最好。

    贾环若出来做事,交往最多的,还是军中子弟,难免势大。

    当然,臣弟不是说他有图谋不轨之心。

    只是,以防万一,总是好的。”

    隆正帝闻言,眼神有些古怪的看着赢祥,道:“朕还以为,你只会向着那混帐说好话呢。你居然还要朕防着他?”

    赢祥哭笑不得道:“皇上,一码归一码。让他继续清闲受用,也是为了他好。”

    隆正帝闻言,有些迟疑。

    张廷玉见之,忙道:“十三爷,此话臣着实不敢苟同。”

    “哦,衡臣有何看法?”

    赢祥颇有兴趣的问道。

    张廷玉道:“臣敢以全家性命担保,宁侯绝无任何谋反不臣之心。”

    隆正帝和赢祥二人面色都微微一变,有些动容。

    隆正帝的目光都狐疑起来……

    张廷玉却丝毫不惧,正声道:“陛下,十三爷,臣观宁侯所行所为,虽多有悖逆放肆逾矩之处,但于大节而言,宁侯之忠,绝不下于任何人,包括微臣!

    以祭天郊迎之事而言,臣都不敢悖逆孔孟先圣之望,满朝上下,亦无人敢悖逆。

    唯独宁侯,敢负天下骂名于一身,只为忠于陛下,忠于天下万民和苍生。

    臣实在想不出,还有任何缘由去存疑这样一个勋贵。”

    隆正帝眯着眼,看着张廷玉,沉声道:“张爱卿,顾千秋,可是为贾环所杀,你心中无恨么?”

    张廷玉闻言,面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他嗓音微哑,道:“不敢欺瞒陛下,臣心中恨其不死!但……又盼其福寿绵长。

    因为,有这样一个顶级勋贵,乃陛下幸事,亦为大秦幸事。

    弑师之仇,虽不共戴天,但相比于国朝社稷,却不足为道。

    所以……”

    话音一转,张廷玉跪地,大声道:“臣恳请陛下,早日请宁侯重新出山。臣只盼能早日建起大秦银行,如此一来,朝廷再无应急之忧。”

    隆正帝闻言,与赢祥对视一眼后,看向窗外。

    皇庭之中,树立着一株梧桐巨树。

    秋风拂过,满树黄叶飘落。

    秋已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