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内,不欢而散。
贾家以孝治家,以礼治家。
什么事都讲个体面,讲究个和气。
什么是贵族?
便是即使互为死敌,也要维持面子上的礼仪,哪怕背后里刀子下的歹毒无比,也一定要保持风范和风度。
所以,贵族个个都能让人如沐春风,背地里笑里藏刀。
这才是贵族的和气和体面。
向贾环这般喊打喊杀,一派泥腿子做派者,不管有理没理,都让人不舒服。
只是,正如贾母之前的无奈之言,贾环的翅膀硬了,太硬,他们管不得他了,只能任他去了
贾母以身子告乏为由,挥散了众人。
只留下了贾宝玉
出了荣庆堂,王夫人、薛姨妈和贾政都散了去。
不过薛姨妈临去前,却招呼贾环得闲去她那里坐坐,给他准备好吃的。
李纨也散去了。
贾兰正要下场赶考,家里这样大的动静,也被勒令闭门读书。
待长辈们去尽,穿山游廊下,贾环笑呵呵的看着一众姊妹,道:“乡亲们,好久不见,不知想我了没?”
浪荡言辞换来一干白眼,好在还是有人捧场。
“三哥,我好想你!”
不知不觉中,贾惜春业已长成了大姑娘了。
亭亭玉立,娇俏可爱。
不过在贾环前,依旧娇憨不已,还是当年星空下,依偎在贾环怀中叙说想娘亲的女童
见贾惜春扑来,贾环哈哈大笑着张开双臂,将她抱起,往半空中丢了丢,惊慌却又刺激欢快的笑声,瞬间布满游廊。
之前压抑的气氛,倒是因此消散了大半。
顽闹了一会儿,贾迎春上前,将贾惜春“解救”下来。
替她理好凌乱的衣裳,又顺了顺发髻后,嗔笑道:“都这么大了,还疯顽!让嬷嬷知道,又该数落你了。”
贾家每个闺阁女儿身边,都有两个教导规矩礼仪的教引嬷嬷。
这一点,贾环都没反对过
贾惜春呵呵傻乐,道:“三哥回来了,我高兴嘛!”
贾迎春又嗔了她一眼后,转身又替贾环理了理衣襟,温柔道:“环弟方才西域大老远的回来,想必是累坏了。
先不忙同姊妹们顽乐,好生沐浴歇息一番才是正理。
咱们姊妹们都是自家人,日后有的是功夫亲近呢!”
说罢,贾迎春便带着依依不舍的贾惜春回了园子。
素日里,贾迎春向来沉默寡言,不出头理事,唯独在贾环身上时,总会想到前头。
贾探春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只对贾环说了句“好生歇息”,就准备离开。
却又鬼使神差的看了眼薛宝钗和史湘云,那种似“狐疑”的眼神,“过来人”都明白
看的两个“过来人”面色滕的涨红后,探春自己也红了脸,狠狠的瞪了无辜的贾环一眼后,匆匆离去。
与荆王府订亲之后,按规矩,一些房里的事,教引嬷嬷便开始教授了,还有一些小画册以及各种姿势的小铜人可以观看
贾探春自然明白,贾环和薛宝钗等人之间会发生什么
“嘿嘿嘿!”
见两个姐姐一个妹妹都那么通情达理,贾环不禁乐出了声,然后看向史湘云和薛宝钗,语气深意道:“真是累坏了,也没个地儿去歇息,不知哪位好心人,能收留我,容我沐个浴,困个觉”
“噗嗤!”
薛宝钗和史湘云倒还只红了脸,一直躲在后面不出声的王熙凤却忍不住喷笑出声。
她不笑还好,这一笑,最好面子的薛宝钗再也站不住地儿了,白了贾环一眼,匆匆回了大观园。
史湘云也红了脸,恨恨道:“去你林姐姐那里歇着吧!”
说罢,也跑了。
她倒是还记得之前贾环为了体贴林黛玉,那般和气温柔,等林黛玉去了,就立马换了脸色。
最重要的是,三孙子和林黛玉商量过得胜归来后成亲,竟没同她商量过。
这简直太不可忍!
她自然不知道,贾环和林黛玉也没正经商量过,不过是在蜜里调油时,说的情话。
当然,他本就有这般打算,只是疏忽了,和史湘云说情话时加上这句
一失足成千古恨,累得他如今连个温柔乡都寻不得。
“要不,去林姐姐那?”
望着薛、史二女又汇聚在一起,一同回园子的背影,贾环捏着下巴,自然自语道。
就听身后又是“噗嗤”一声笑,贾环一头黑线的转过头。
哪有做嫂子的赖在小叔子跟前偷听墙角的,偷听也就偷听吧,还总笑出声,坏人好事!
见贾环这幅神色,王熙凤忙用帕子掩住口,歉意笑道:“是我的过错,坏了三弟的好事不过,三弟也甭去颦儿那里去了,她身子不好,服侍不来你,也经不起你折腾”
贾环闻言,讪讪一笑,道:“二嫂,瞧你说的,我不过是寻个地儿歇歇罢了。东府里白荷、明月、幼娘都不在家坏了,忘了把幼娘接回来!”
说罢,贾环转身就想走,却不想被王熙凤一把拉住,不解的回头看来。
王熙凤笑道:“这般慌张做什么?幼娘在宫里照顾着太后,哪里好轻离?
纵然要接,也得过两日再接,不然皇帝那边怕是要多想
再者,我还希望能让幼娘去看着宫里的贵妃诞下龙儿,有她这个女华佗照看着,多几分把握。
你府里没人怕什么,她们不收留你,二嫂收留你!”
贾环闻言,嘴角抽了抽,眼神有些怪异的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被他看的俏脸飞红,没好气道:“你乱看什么,不过是让你歇一歇,让平儿伺候你。
你府里那些丫鬟,没一个省心的,比大爷还大爷,哪里能服侍得了你?
再说,你还没看过你小侄女儿呢!
走吧!”
说着,拉着贾环往东大院走去。
“奶奶回来了?又要换衣裳了吧?
唉我就劝你好生歇息些日子,总要断净了奶后再出去。
你只是这般要强出去,没几个时辰胸襟都被奶湿了,来回折腾着换,又麻烦又受累,还涨的生疼”
贾环随王熙凤去了东大院,两人过了穿堂,入了内宅,刚一进门,就见平儿一人背着身子,在一张婴孩摇床前不知忙着什么。
今儿奶娘家里有事,喂完奶请了一刻钟的假,回去忙事去了。
因此,能进这宅子的,只有王熙凤。
她不虞多想,便以为王熙凤是回来换衣裳的,因此头也没回,温婉劝说道。
王熙凤也没想到平儿会说这些,一张脸真真成了火烧云。
尤其是感到一双眼睛,贼不溜球的看向了她胸前,更让她心里乱成一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生心里又感觉有蚂蚁爬一般,酥麻
“哎呀!是三爷回来啦!!”
却是平儿感觉身后的气氛不对,转过身来一看,就看到面红耳赤的王熙凤,和满脸无辜的贾环
平儿也是听闻了贾环坏事的信儿的,心里担忧不已。
这会儿子见人好生生的站在这里,一时间惊喜不已,也没顾得上多想,欢呼出声。
贾环自然能感受到平儿的欣喜,心里有些感动,点头笑道:“我回来了,平儿姐姐一向可好?”
平儿笑道:“好着呢!”
正说着,忽地想起之前的话,那些都是女人家私下里说的体己话,哪里能见人?
连寻常没出阁的姑娘跟前都不能说,更何况还是一个大男人。
念及此,一张俏脸亦是火烧火燎的。
倒是王熙凤回过神来,心性到底不同,再者,也不是外人
没好气的白了平儿一眼后,道:“你去通知火房,准备好木桶和热水,再将二爷没穿过的新衣裳准备一套,打发两个丫鬟备好。
三爷匆忙一个多月赶回来,骨头都快散架了,偏生刚才又惹恼了老太太,这会儿子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只能咱们发发善心,收留他一会儿。”
平儿本来羞涩不已,听王熙凤说的那般严重,再看看贾环一身灰尘未尽,往日里清亮的眼睛里竟多了许些血丝,登时心生怜悯,顾不得害羞,忙去准备了。
贾环谢过之后,便往前靠了靠,遥遥看着婴儿床里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子。
看她安详的睡着,不由笑了笑。
“离那么远作甚?要看近前好生看啊!”
王熙凤见状,好笑道。
贾环摇摇头,道:“我方才战场上回来,身上都是煞气,孩子太小,怕冲了她。再缓缓,过些日子再抱她。”
王熙凤闻言,感动不已,道:“你这做叔叔,倒比她亲爹还疼她!”
贾环闻言眉尖一挑,想说什么,终究没出口。
他再霸道,也管不了贾琏不亲近他女儿。
王熙凤见之心里一叹,面上笑道:“有没有她爹都一样,有你这叔叔疼她,就够她一辈子的福气了,纵然哪日我没了,也不会不安心”
贾环皱眉道:“这话讨人嫌的很,好端端的,什么有的没的?
我做三叔的再亲,难道还能取代当娘的?
二嫂,你是见惯世面的,有娘的孩子没娘的孩子,那能是一个样子吗?
遇到那些轻狂人家,讲究失怙女不可为大妇,孩子是要吃一辈子苦的。
之前平儿姐姐说的对,你要那么些强做什么?
从今天起,你好生歇着。
家里事你少管,让大嫂子三姐姐她们去管。
没了你这个家还不能过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不外如是。
平儿或是其他人将这些话不知说过多少遍,可王熙凤是一点也听不进去的。
因为这样劝说她的人,都没她强,压不住她。
可贾环不同,想想贾环干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又岂是她这个内宅妇人能比的?
所以,王熙凤服贾环。
心里服,贾环说出话的分量自然就不同。
抹着泪应下的同时,王熙凤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感觉。
似是被呵护,似是被训斥,似是能依靠
一双丹凤眼,水汪汪柔情万种的看着贾环,直让贾环吃不消,没出息的垂下了眼帘避开那炙热的视线
只是忽地,贾环垂下的眼睛一凝,目光落在了王熙凤的胸前。
那里竟出现了两滩湿痕,渐渐扩散开来,还有若隐若现的凸起
这一幕,对贾环的冲击着实巨大,一时间,他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而王熙凤,面色更是艳若桃花
“哇”
“哇”
就在天雷地火欲相逢时,婴儿床里传来一阵啼哭声,惊醒了这一对差点沉沦的狗男女
“咳咳,二嫂,你快给孩子喂奶吧!我去看看平儿姐姐准备好了没?”
说罢,不等王熙凤说话,贾环便忙转身出去。
出门后,贾环暗骂自己没出息。
猛一放松下来,花花肠子就乱转。
正自责着,游廊下迎面遇到了赶回的平儿。
平儿身为王熙凤陪房,贾琏的通房,自不好陪贾环去沐浴,便安排了两个清秀的丫鬟去服侍。
也被贾环给拒绝了,他言道只自己去洗洗就好。
平儿不好强求,也不放心王熙凤和大姐儿,又说了两句,就急急去了上房。
贾环去了火房后,便看到一高大的木桶,里面热汤还冒着气。
他也确实疲惫了,再加上好几日没洗澡了,身上也厌厌的,关上门,脱了衣裳就跳了进去。
一边洗澡,一边想着许多事,许多算计。
最难的朝廷一关已经过了,剩下的,便是如何反击。
那些王府,那些相府,那些贾族族人,那些旧交。
念着念着,贾环眉头渐渐皱起,眼睛却缓缓阖上,在沐桶中,沉沉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间,贾环感觉到遍体生凉,但是嘴唇上,却有些热乎。
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千娇百媚的俏脸,四目相对
“唔”
皇城,军机阁。
自西域大战起,这里便是普天之下最忙碌之处。
如今西域大捷,河山收复,这里依旧是最忙碌之处。
因为要记功,要赏功,要算计升迁,以及拆分黄沙军团等诸多繁杂无比的事宜。
军机阁虽然名义上有六位大臣,但除却东宫和忠怡亲王,以及死去的叶道星,真正主事的,只有牛继宗、温严正和施世纶三人。
虽然位高权重之极,可诸多事务也繁杂冗沉。
施世纶负责的是大秦水师事务,倒还好些,如今只是负责不断的从暹罗等国运回粮食。
军机阁大半事务,都落在了牛继宗和温严正两人头上。
两人从西域大战前夕至今,已经足足数月都未回家了。
为避免家人打扰,两人还严令过家里,非十万火急事,不许入皇城寻他们,否则严惩不贷。
这条禁令自然是极好的,没有家里的牵绊,两人一心做事,虽然忙碌非凡,倒是将这场国战给撑了下来。
本以为再撑一个月,就能松口气了,却不想,今日两家竟然都打发了家人求见。
衙门门子通报时,都说家里有急事。
牛温二人对视了眼,纷纷摇头,表示猜不透又出了何事,便让人进来。
两人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事,如今距离海晏河清,天下大治,也不过一步之遥,能有什么大事?
可是,当两人看到进来的是两府的大管家,最重要的是,两人的神色都极不自然,竟隐隐有些相互提防,不由纷纷面色一沉。
看来,是发生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