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州府位于江西的西部,瑞州府西南,临江府以西,吉安府以北。
她在江西的地理位置看上去没有特别,但是这个府以西就是湖广,而且是湖广南部的统治中心长沙。甚至从袁州府城西面的萍乡县顺着渌水而下,很快就可以进入到湘江,而后一路顺流而下,便是满清如今唯一能够在地方上比洪承畴稍胜一筹的大员,有着“孔明再世”之称的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处,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少保兼太子太保,议政大臣范文程的长沙幕府的驻地!
经袁州进入湖广南部,无需经过赣西的群山,又兼有水利之便,也正因为如此,满清才会在这个府驻扎高达两千的绿营兵,由一个副将统领,这是在江西除了南昌、九江和南赣这三个核心区域外的其他府所没有的异像。
此间乃是战略要地,奈何江西清军主力尽没,包括东南经略洪承畴、江西巡抚蔡士英、江西提督刘光弼、九江总兵杨捷以及一众东南经标的提督们非死即俘,当明军兵临城下,自袁州副将康日升、江西布政使司参政湖西道赵进美、袁州知府吴南岱以下文武尽皆自缚出降,根本不敢抵挡明军的兵锋,就连范文程也是先得知了袁州落入明军之手后,才得到了洪承畴的死讯。
长沙城内的西南经略衙门的书房中,范文程与一个满洲八旗的武将对坐与地图前,相顾无言。
这个满洲八旗的武将叫做陈泰,和谭泰,不姓谭,姓舒穆禄一样,陈泰也不姓陈,姓钮钴禄,就是终结了我大清绿帽帝的那位抗清女英雄嬛嬛潜伏于后宫时曾经使用过的那个姓氏。
陈泰其人,乃是努尔哈赤五大臣钮钴禄*额亦都的孙子,根红苗正的八旗官三代。皇太极时代屡立战功,入关后也是打过李自成,跟着孔有德下过湖广。永历元年到永历三年年初,鲁监国集团大闹福建,险些将这个省彻底翻转了过来,满清派出的援军中,绿营主要是田雄、张国勋那帮浙江绿营,而八旗军就是这个陈泰当时以靖南将军的身份率领的。
岔路口之战后,西南战局趋于平缓,战败的西南明军损失惨重,返回云贵舔舐伤口,湖广方面也只能尽力维持一个守势;战胜了的清军,其实也不好过,损兵折将不少,等了段时间看明白了西南明军暂且无力了,主力才返回北京,陈泰也是在那时接替了多罗贝勒屯齐出任的宁南靖寇大将军,负责统领湖广的八旗军。
如今的西南战场,满清这边自然是以范文程和陈泰为主,当洪承畴身死,明军兵不血刃收复了袁州的消息传来,二人当时就仿佛是被雷劈了一般,半晌也没憋出个屁来。
此间的书房中,只有他们这两个地方文武大员,对坐了良久,倒是陈泰先憋不住了。
“宪斗,你倒是说句话啊。”
范文程是清初极其重要的一个文臣,清初的很多典章、制度皆出自其手。与历史上替满清招抚江南、经略西南,立下了汗马功劳却到了死后只得了个三等轻车都尉的洪承畴不一样,范文程早在努尔哈赤时就已经降清了,鞍前马后的当汉奸当了几十年,早在永历六年时就已经是一等子爵了,作为辽东旧臣自然要远胜洪承畴。
两个人相视无言,范文程是文官,养气多年,自不在话下。岂料这个陈泰却不按常理出牌,开口就把皮球踢了过来,不接反倒是不利于地方文武团结了。
“现在,暂且没别的办法了,只得加强守御。敌不动,我不动。”
等了半天,结果就憋出这么一句,陈泰的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两下,对于这个不动如山的倡议,却也没说出什么。
现如今,湖广一省的清军主要分作三个系统。八旗军,以宁南靖寇大将军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陈泰为首,镶蓝旗固山额真蓝拜、正红旗固山额真济席哈,巴牙喇纛章京苏克萨哈等将为辅,作为西南战场上清军的中坚力量;西南经标,三个镇一万五千大军,由南一魁等绿营武将统领,直接接受范文程的领导;湖广本地的绿营兵,分驻于各府县及汛地,受前两者及湖广总督祖泽远节制。
清军在湖广就这么多兵,需要承受的军事压力却一点儿也不比东南小,甚至还要更大一些。
“湖广地方辽阔,襟江带湖,山川险阻,为从来形胜之地。今寇乱多年,用兵最久,人皆知逆贼孙可望等抗拒于湖南,而不知郝摇旗、姚黄、一只虎等肆害于湖北。兼以土寇附合,苗贼胁从,群聚抢攘,是湖广腹里转为冲边要害。”
一如历史上的洪承畴的上疏所云的这般,湖广南部,西南明军的主力——秦藩系统的大西军盘踞云贵,于湖广则占据辰州、靖州及宝庆的少部分;湖广北部,大顺军残部李来亨、郝摇旗、袁宗第、刘体纯、贺珍等各部,摇黄十三家,万县三谭等部,占据夔东一带,以督师大学士文安之节制。
这还只是湖广规模较大的明军,其他如瑶民、苗民、红头贼以及抗清的士绅、这些年被打残的明军残部、结寨自保的老百姓,等等等等,遍布于湖广一省,尤其是湖广南部,清军只能扼守各府县,小规模的清军出城走远了弄不好就再回不来了。
除此之外,范文程和陈泰不比现在还在武昌的祖泽远,他们是负责西南五省的满清大员。除了湖广和尽数在明军之手的云贵以外,广东大半在清军之手,有尚可喜坐镇,但是李定国的大军已经杀进广东了,广东的抗清义军纷纷响应,据说潮州总兵郝久尚最近也不太安份;广西一声,清军名义上是收取了桂林,但实际上也就是附郭的临桂和全州、兴安、灵川这四个县,其他各州县及各府皆在明军之手。
相较之下,东南这场,小股的抗清义军已经在这些年里被清理的差不多了,最近闹的比较凶的,浙江陈文、福建郑成功,小一些的还有诸如崇明的张名振、苏松的钱应魁、太湖的赤脚张三,至于更小的,虽说是无法计数,但是对地方绿营的威胁却比不上湖广。
“贵州那边的探子回报,贼首孙可望在年初任命了刘文秀为大招讨,进攻方向虽说是还不明确,但是细想下来,无非是四川和湖广两地,尤其是咱们这里,可能性更大。”
听罢,陈泰点了点头,默认了范文程的说辞。上任以来,如洪承畴在江西大力清剿义军,范文程和陈泰也在竭力清理周边的小股义军,但是湖广这个省,明清拉锯多年,民生残破已极,地方上的士绅很多都是反清的,再兼有苗瑶等部落武装的参与,清剿起来十分的费力。
历史上洪承畴是在清剿的同时对湖广的士绅大力拉拢,可谓是手段百出,花了几年的时间才勉强稳定住了局势。范文程和陈泰没有地方行政经验,还是信奉八旗劲旅所向无敌的那一套,一个剿字施展至今,抗清义军却是如野草一般,怎么割也割不绝。
这些事情,二人心知肚明,自然也没有付之于口的必要,硬是说出口也只会掉了他们各自的面子,实非常人所为。现如今,这团乱麻边上又要插进陈文的这根线头,怎么看都是满清在湖广的统治即将被扼死的样子。
“陈文那边,敌死一千我亡八百,洪承畴那个废物损失了几万官军,怎么也得换掉万余明军吧。再算上他从浙东八府扩展了如许多的地盘,兵力肯定是捉襟见肘,如此想来,暂时应该是守有余而攻不足,暂且咱们还不会有什么威胁。”
西南的清军如果东进,最佳的路线还是袁州府,然而袁州府城也是小有名气的坚城,洪武朝修城时用的墙砖都是白黏土烧制的,坚固结实非常。同时期修建的南京,乃是天下最负盛名的坚城,其中如聚宝门、朝阳门、玄武门等城门当时用的就是袁州的贡砖,和袁州府城用的一样。
这城,攻下来还好,攻不下来,顿兵城下。刘文秀一旦东进,把云贵的大西军那支老虎放出来,或者是李定国嗅到味道了举兵北上的话,那可就不是说着玩的了。
“这事情,已经不再是咱们负责的这五个省的事情了,东南战局不利,现在已经威胁到咱们这里了。该当如何处置,还需听从朝廷的决断!”
“正该如此,是战是守,还是得听朝廷的。”
智珠在握的范文程搓了搓胡子,两桃杀三士的计谋已经渐渐的在他的脑海中成型,不过作为一个奴才兼官僚,该当如何,却还是要听主子的。
………………
范文程得到消息的时间已经很晚了,不过洪承畴兵败玉山的消息却是很快就顺着鄱阳湖、长江和运河,很快就送到了北京的满清朝廷,倒是接下来的广信府为明军攻陷的消息,却因为行政体系的崩溃而耽误了好些日子,直到“不靠盘儿”的刘芳名和“狗怂的”张道澄等人乘船顺流而下,马国柱确定了消息才快马加鞭的送往北京。
这些天,北上的官道上跑死的驿马不计其数,江西和浙江这两处有点屁大的风声,马国柱和萧启元这群人都会以着最快的速度往北京城里送,顺带着哭天喊地的求援,甚至就连江宁左翼四旗的昂邦章京哈哈木以及杭州驻防八旗的平南将军达素也是如此。
地方的官员哭天抹泪,满清朝廷中却到现在还没有折腾出达素丧师的处置决定。这到也不怪封建官僚体系的低效率,八旗本就是皇帝的奴才,奈何事情接二连三的下来,发展的实在太快了——达素四月下旬惨败于四明湖,五月玉山就开打了,到了五月底广信府也丢了,现在不过是六月底而已,陈文在今年爆发出的力量实在闪瞎了满清朝廷中的那些大人物,骇得他们光顾着看了,事情都没有时间去做了。
“洪承畴丧师辱国,该当满门抄斩!”
这几年借通浙案打击南党而权力渐大的大学士宁完我大声疾呼,在场的满清权贵们却也知道,洪承畴的老娘在前年就已经去世了,他的两个弟弟,一个早夭,一个现在还在福建,好像跟洪承畴的关系还很差,就连洪承畴的儿子洪士铭那一家子人现在也福建等着考乡试呢。天高路远,谈何容易。
洪承畴死前,已经是满清朝中的南方籍文官中硕果仅存的高官了,虽说政敌已死,值得庆祝,但是那个第一次出现在满清朝廷的视线时还仅仅是个管五百来兵马的游击将军的陈文却做大了。东南四省,小一半的地面即将换上大明的旗号,剩下的部分,福建、江西南赣、浙江杭嘉湖和江南,也都处在威胁之中,满清在东南的天已经快要塌了。
“臣附议,洪承畴无能,败坏国事,需当严惩,否则无以为天下督抚戒惧。”
在对抗南党一事上,辽东旧臣和北党是同气连枝的,现在最好的政敌已经被场外的明军干掉了,把这个家伙踩进泥里面,满清朝廷也就“众正盈朝”了。
只不过,当冯铨把这话说出口,下面的刘正宗正打算继续开炮,岂料顺治却一把将御案上的东西扫了下去,怒气冲冲的向他们喝道:“朕叫你们来是商议怎么剿灭浙江贼寇的,不是叫你们在这互相攻讦的!”
昔年听洪承畴谈及明天启朝东林和阉党在朝堂上互相攻讦,朝廷的很多公事都做不下去了,当初他还不能理解,时至今日,他却有了一种感同身受的错觉。
“奴才罪该万死。”
“臣罪该万死。”
一众刚刚还在开炮的汉人官员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磕头,顺治却仿佛是有口气憋在心里面,久久不能散去,压得他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大殿里的汉官们仓皇退去,剩下的皆是满洲八旗的亲贵和顺治的亲信高官。
“汉人,就是喜欢窝里横。”
较之上一次来到这座大殿,济尔哈朗的声音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他病了,这是满朝亲贵皆知的事情,顺治自然也是知道的。奈何陈文如今已经攻陷了南昌和九江,哪怕袁州的消息还没送到,也足以让他们再顾不得这些了。
“王叔……”
见顺治将期寄的目光投诸到他的身上,郑亲王济尔哈朗站起身来,慨然回道:“皇上,以奴才之见,唯有八旗劲旅大举南下方可剿灭浙江贼寇!”
满清在东南四省已经没有重兵集团存在了,想围剿就须得有兵,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了。只是这话一出口,鳌拜却率先站了出来。
“王爷,故东南经略在杭州接到反贼黄宗羲等人聚众大兰山的消息时,在出兵围剿的策略上就已经提及了要求大军南下助剿。后来随着达素未能取胜,朝廷也抽调了八千满蒙八旗,加了多罗安郡王为亲王,作为主帅帅军南下,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鳌拜口中的多罗安郡王,现在的安亲王叫做岳乐,是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儿子。此前曾随豪格入川,杀张献忠,前两年也曾作为主帅北上进攻漠北的喀尔喀蒙古的土谢图汗和车臣汗,迫使他们入贡,已经是如今八旗亲贵青黄不接的尴尬时期能力上最为信得过的亲贵大王了。
根据耶稣会的汤若望提及,顺治死前,因皇子年幼曾一度想要把皇位传给岳乐,后来被其劝阻。这事情是不是真的,不得而知,但是当三藩之乱开始席卷江南半壁,康熙还是把这位亲贵大王请了出来,而岳乐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采取了更为合理的战略,攻占江西,切断吴三桂和耿精忠的联系,很快就平息了三藩之乱,乃是清初亲贵中的一代名将。
“岳乐那小子,呵呵,现在还没出直隶呢吧。”
听到这话,不光是鳌拜,就连索尼也有尴尬。入关多年,满洲八旗的上下早已沉浸在这片纸醉金迷当中,抛下安乐窝,到南方去出生入死,很多八旗将士已经开始对其避之不及了。这种心态,索尼很是清楚,而八旗之中盘根错节的亲戚网也使得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亲贵、高官对于出动八旗军作为围剿主力的建议开始模棱两可起来。
洪承畴的上疏很早,早到了达素还没有出兵时就已经接到了奏疏,可是在宁完我等反对派们的否定和满洲亲贵、高官们的漠视下,并没有及时决定,直到达素战败的消息送到才算是确定下来。
但是,确定下来不代表立刻就能出兵,现在可不是大西军轰走了续顺公沈永忠那会儿了。岔路口一战的伤口还没舔完,八旗内部的反对声也是不小,最后磨磨蹭蹭的选了少量的满洲八旗和高达六千的蒙古八旗,定在了入冬时再南下。可是没等多久,洪承畴惨败玉山的消息传来,出兵的准备工作被迫陡然加快,但是到现在,以着正常的行军速度,再加上洪承畴此前已经把江南的库房扫了个干净,军需需要从北方抽调和运输,岳乐的大军出没出直隶,还真不太好说。
“等岳乐在入秋后赶到了杭州,浙江贼寇也在江西站稳脚跟了。到时候光靠他带去的八旗军跟杭州的那点儿残兵败将,只怕也很难取胜。”
随着使用鸳鸯阵的浙江明军一步步发展壮大起来,浑河血战的记忆也越加的深刻起来,比起朝中的那些无知的亲贵们,他算是最为不敢轻视浙江明军的满清王爷,可是碍于曾经做过摄政王的尴尬身份,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奈何如今的局势,却也再顾不得这些了。
“皇上,奴才以为,岳乐即便是抵达杭州,也是孤掌难鸣。届时当放弃广东、福建,集中平南、靖难二藩及两省绿营和南赣、杭州的绿营兵,大军***西、浙江两省,一举荡平浙江贼寇,永绝后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