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们散在酒吧里惬意地喝酒,奥托和法拉格特商量了一阵,捏着酒杯走过来,倚在吧台上,酒放着不喝,只蹙眉看着腓特烈:“哥哥,教廷不一定是我们的朋友。今天那个金发神官看你的眼神有问题——大庭广众下露出安全裤什么的,已经是她的羞耻心能忍受的极限了。她一定咬牙切齿地恨着你哪。”
“对,那个姑娘叫做露·贝希娅,是骠骑兵格斗大赛前四名的厉害角色,虽然胸部平平,发型可爱,但是爆发力比剑齿虎还强,一言不合就动手,嘱咐大家小心。”腓特烈举起酒杯:“酒钱我付,大家尽情畅饮。”
“好哎!”骑士们举杯欢呼,向领主致敬。
“明明是个守财奴,却这么爱出风头吗。”奥托背靠吧台,冷笑着把酒杯递到唇边。
“错。因为我是守财奴,所以才能攒下钱来出风头。”腓特烈骄傲地纠正,毫无愧疚。
奥托无可奈何地摇头一笑,喝了一口醇冽的啤酒,捧着杯子抬头看门外的夜色:“你这么喜欢强词夺理,那么就一直强硬下去吧,不要有露出怯懦犹豫的那一天。因为只有强硬的家主,才能维持家庭的完整啊。”
他扭头看腓特烈,静静举杯:“拜托了。威廉伯爵。”
腓特烈静静举杯致敬:“我一直都很强硬。”两人碰杯,喝了一口,沉默半天,腓特烈忽然说:“怎么,终于承认我是家主了吗?咱们是不是得聊聊你56次刺杀兄长未遂的黑历史了?”
奥托噗嗤一笑,低头刮了下鼻子,阴森森地提示:“不要得意忘形。你留学的日子里,我却加入骑士团,一直在孤零零为家族战斗啊。我麾下还簇拥着黑压压的一群死忠骑士,就算我毒死你取而代之,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拥护我啊。”
奥托看见有人来了,抛下一句话,转身归席:“所以说只有强硬的家主,才能维持家庭的完整。不想看见家族分裂,就给我拿出魄力来。”
这话就像女朋友的娇嗔,一如“想娶我就快点买套房子”,给人压力的同时还给人希望,让腓特烈邪门地体会到了关心和温暖,暗想奥托这家伙虽然口上别扭,心里却珍惜家庭胜过性命啊,否则为什么旁敲侧击地提醒我这些呢。
他正在飘飘欲仙,忽然一件厚重的斗篷放在吧台上,幽幽清凉的体香飘过来,菲莉雅轻轻叩着吧台:“来杯啤酒。丽莎快救救我,热死我啦。”
腓特烈两眼一坠:“菲莉雅你怎么也来喝啤酒啊!”
菲莉雅正在疲惫地活动颈椎,抚着脖子扭头瞧腓特烈:“我一直光顾英雄酒馆啊,这么近,啤酒又好喝,还有漂亮的女招待,凭什么不来啊?”
丽莎小心翼翼将满满的啤酒放在菲莉雅面前,低头吃吃笑:“骑士长总夸我,人家快离不开你啦。”
菲莉雅双手捧着酒杯乘凉,邪魅一笑,熟稔地朝丽莎抛眼神:“你来呀,我不跑。”
丽莎心花怒放地飞吻,两个人笑成一片。腓特烈如梦初醒地嚷:“难怪丽莎对丹尼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还疑惑呢,怎么会啊,丹尼那种帅气的精灵为什么三番五次勾搭都不成功啊,原来丽莎你是……”
菲莉雅笑着推腓特烈:“你嗓门还能再大点儿吗?你没喝多吧,丽莎,不许给他倒酒啦。”
丽莎悄悄瞪了腓特烈一眼,用力点头:“嗯,不给你喝了,你撒酒疯一定很可怕。”恰好几个龙骑兵推门进来,丽莎抱着菜单冲过去,匆匆招待去了。
腓特烈扭头瞧菲莉雅问:“相亲还算成功吗?”
菲莉雅的白蕾丝衬衣上印着点点香汗,因为裙子高高束住了腰肢,所以格外怕热,背心都结了几片盐,只不过在白衬衫上不明显罢了。她伫立在柜台前,露出宁静的侧脸,回答这问题时,低头望着啤酒,长睫毛微微哆嗦:“什么成不成功呢?论喜欢的话,当然是不喜欢;但是只要不算讨厌,相亲就算成功了吧——对法里纳家族有帮助的贵族总共才那么几家,我可没有挑肥拣瘦的权利啊。”
她没看腓特烈,沉浸在自己的孤城里,双手握着冰啤酒取了会儿凉,就昂头闭目,慢慢喝酒,宁静地“咕嘟咕嘟”,竟然喝下去半杯,长睫毛就像受惊的蝴蝶翅膀,闭着轻轻颤动,令她纤瘦的侧脸不仅明艳夺目,更加楚楚动人。
“你别呛着。”腓特烈看见她赌气似的一口下去半杯多,忍不住干预一句。菲莉雅放下酒杯时,杯底只剩下薄薄一层黄,她迷惘地扭头瞧他,红唇上还沾着雪沫:“我一直想问你,神甫白送一桩富可敌国的婚姻给你,你为什么可以拒绝呢?是因为已经没有长辈管你了吗?”
“因为婚姻不是卖菜,不可以讨价还价的啊。”腓特烈闭目喝酒,暗想我怎么没有长辈管,我头上蹲着一个需要心理治疗的祖父啊,压力大得刻骨铭心啊,你不要以为我很潇洒啊。
“可是,”菲莉雅低头看杯子,轻轻摇头,“结婚是义务啊。神罗帝国之所以幅员辽阔,不就是归功于哈布斯堡皇室500年来与诸侯联姻不断,紧紧绑住了九大选帝侯,才巩固了神罗帝国的根基吗?法里纳家族也是如此,父亲辛苦抚养儿女长大,一桩得体的婚姻才是最后的报答啊。婚姻不可以讨价还价,因为结婚是义务啊。”
她脸色飘红,晕乎乎地自说自话,蹙眉端详杯底的啤酒,失落地喃喃:“人生就像一口闷掉的那大半杯啤酒,都在为义务而活,一横心一闭眼,痛苦快乐地‘咕嘟咕嘟’全喝掉了,连味道都没尝明白。那些麦芽的甜味,醇厚的心跳,凉爽的期待,都没有时间去品尝。属于自己的人生,就只剩下杯底这薄薄一层了啊。”
雪白的泡沫在杯底攒成黄橙橙的佳酿。菲莉雅一口饮尽,拿起斗篷转身走了。
丽莎结账回来,与菲莉雅擦肩而过,司空见惯地招手:“下次再来噢。”欢快地飘回柜台,利索地收了菲莉雅的空杯,欢喜地哼着歌。
“她进门还不到3分钟,这就完事了?”腓特烈还在愣着。
“骑士长还要回去练剑,还要调教士兵,各种忙碌啊。她能抽时间来喝酒就不错啦。”丽莎笑着说:“优秀是需要代价的噢。你如果心疼骑士长,下次请她喝酒啊。跟她聊天,让她多流连一会儿喽。”
腓特烈想起自己的剑还没练,明天还要去探克莱门森的老底,顿时也觉得没时间喝啤酒了,咕嘟闷掉最后一口,抄起外套冲向门口,抛下一句:“你们喝我先走了。”就冲出门外去。
菲莉雅的皮靴声孤零零回荡在军营后的小巷里。忽然仓促的皮鞋声追来,菲莉雅扭头一看,满头热汗的腓特烈在她身边刹住脚步,外套甩在肩上,与她一起慢慢走。
“你不跟你的基佬团欢度啤酒之夜吗?”菲莉雅撩开红发笑道。
“不了。他们是训练有素的骑士,既没有15天后的决斗,也没有隔日排满的日程,当然可以肆意享受美酒。但是我并不属于那种简单的生活啊。优秀是需要代价的啊,如果我的刻苦程度甚至赶不上你,那一定会被更强的人甩得更远吧?”腓特烈喘匀气,昂头看着月亮:“你提醒了我一件可怕的事情:有人比我更有天赋,有人比我更努力,这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比我更有天赋的人比我还努力,比如你。这很惊悚。”
菲莉雅低头扑哧笑了,然后阴森森说:“还有更惊悚的呢——你怎么知道我是菲莉雅呢?”
她装神弄鬼时简直以假乱真,清冽细怨的声音在漆黑的小巷里飘荡,让腓特烈毛骨悚然,跳开一步盯着她说:“我跟你说真的,你别闹!你讲起鬼故事来跟真的一样。”
菲莉雅说:“你慢点走,等等我。”
腓特烈慢行几步,正疑惑菲莉雅怎么还没追上来,回头一瞧,看见一袭血红斗篷伫立在背后,菲莉雅那幽怨冰寒的声音飘进耳朵:“这么说,你就是菲莉雅提过的腓特烈了……”
腓特烈心里一咯噔,暗想:“卧槽,难道菲莉雅被幽灵吃掉了,占据了身体吗?然后要吃我了?”
他拼命镇定,心里的寒气依旧往上窜,恨她演技太好,努力冷冰冰地说:“菲莉雅你别闹。”
腓特烈怕鬼。
“她……再也不会闹了。你呢?”血红的斗篷诡异地逼近,不像在走路,压根儿在飘。
腓特烈生气喊道:“不跟你玩了!我要走了!”噔噔噔走远了。
“你别跑啊!你等等我!”菲莉雅扯掉斗篷,笑着追上去,跑在他前面背手倒退,歪头瞧他的脸:“你被骗到了?对不对!”
“我没有!”腓特烈生气地说,“再也不跟你走夜路了!我还想送你来着,呸。”
“你怕鬼。”菲莉雅擅自得出结论,乐得捂唇弯腰,倒退着咯咯笑。
“我没有!”腓特烈只剩这一句台词了,“别胡说。”
“你为什么会想送我回家呢?你连我都打不过呀。”菲莉雅努力憋住笑,与他并肩走,低头瞧反射月辉的石板路。
“因为我觉得你和我很像。”腓特烈心头热热地说:“你比穷人的孩子还要努力,只不过是想主宰自己的命运而已吧,是吗?如果贵为龙骑兵大团长,如果重现祖上的军神传说,就算不结婚又何妨。所以说,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要努力奋斗,穷人和富人都一样啊。你这个身世优秀的人都这样干劲十足,根本叫身边的人不好意思偷懒啊。”
菲莉雅低头走路,腓特烈抬头看月亮;他希望那一勾残月,就是斩破未来的剑影:“谢谢你在教廷为我挺身而出,龙骑兵也是威廉家族永远的盟友。我们一起努力吧,为了年轻人的野望,为了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菲莉雅抬头笑道:“你这是勾结禁军,要上绞架的哦。”
腓特烈吓一跳,软语求她:“你可别卖我。”
菲莉雅莞尔一笑,看着地上的影子说:“你不顾实力悬殊,奋不顾身去夹击大团长的时候,我曾经嫉妒你的勇气。明明是个弱鸡,为什么斗志会盖过骄傲的龙骑兵呢?好不服气啊。我还苦恼过一阵呢——没想到我在你眼里的形象居然这样伟岸,这样我就放心啦。你这个新兵蛋子,就追逐着我的背影努力进步吧,作为教官,我会进步得比你还快,把你甩得尾迹都看不见的。”
“很期待我的毕业考试。”腓特烈笑道,“如果新兵击败了教官,我也不介意你把我当做人生目标,凝视着我的背影努力向前。”
“大言不惭!”
“走着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