掺了毒药的红酒,香气大减,但是色泽留存,肉眼无法辨别。? ?
虽然她抖的那点儿粉末已经达到了致死剂量,但是小千拥有半神体质,器官代偿能力比别人高出一截,很多药物的毒副作用对她无效。她对体质自信无比,所以她在情绪紊乱的时候,不怕亲口品尝毒药。
突然,腓特烈在外面催起来:“都过去一个小时了!茱丽娅,老酒可不能醒太久噢!”
在犹豫不决时,时间过得飞快,小千竟然没察觉一小时就过去了。
“啊!好!”小千柔肠百转时,突然听到他催促,顿时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慌张地低头揩泪痕,然后把苏醒得恰到好处的红酒斟出来,托在盘子里,优雅地端出去,咬唇狠下心想:“只掺一丁点毒药在酒里,让命运来为我判决吧。喝不死他就算他命大,喝死他就算我倒霉。”
她端着酒走进厨房,就看见餐桌上摆满丰盛家宴,腓特烈坐在长桌末端含笑望她;而米兰达正倚在厨台上啃蛋糕吮手指,而菲莉雅正揩干双手,笑着迎过来,背手弓腰,闭目一嗅,就睁眼夸赞:“茱丽娅是喝酒的行家呀!十年以上的老酒最难处理了!真棒。”
小千迷恋虚荣,本该被夸得飘飘欲仙,可是她却面无表情,连笑容都无法堆出来,又紧张又懊悔地放下盘子,犹犹豫豫地嗫嚅:“庆……庆祝吧。”
奥菲莉娅撑着桌子,倾身眺望红宝石一样的红酒杯,睁大眼睛好奇道:“铁公鸡居然拔毛了?哥哥你是多喜欢她,连这瓶波尔多都开了!”然后小妮子心花怒放地冲小千比大拇指,大惊小怪地嚷道:“茱丽娅好棒!”
腓特烈被妹妹挤兑得脸上挂不住,对着拳头咳嗽道:“有原因的,有原因的。茱丽娅给了我很多启。”
小千心痛难当,绷着脸恨自己为何竟能忍心下毒,就算被夸了都低头沉默,紧紧盯着有毒的那杯酒,耳朵里是腓特烈的声音在嗡嗡响:
“别都站着了,各位,今天是充满幸福、希望和光明的一天,因为我终于起草了新政法令的雏形;它会让我们走出经济危机,会让工人重回工作岗位,会让每个人都洋溢满足的微笑,让孩子们在理想照耀下茁壮成长,而不是在孤独绝望中煎熬度日。当然,这一切都归功于茱丽娅启了我,她是个有远见的姑娘,也许德意志会站在她的肩膀上崛起呢,哈哈哈……”
小千突然梦回童年,想起了虚荣冷傲的母亲叼烟叹气,想起了自卑酗酒的父亲在廉价呕吐物中溺死的场面。
如果不是因为大萧条,父亲也不会失业,琐碎的矛盾也不会激——也许她会有个更像样的家。
如果地球上也有个努力操劳的腓特烈,如果沦为下岗赤贫的父亲也得到像样的拯救,如果有一道政策给阴沉的家庭注入阳光——她会变成菲莉雅那样开朗的女孩子吗?她也会像妹妹一样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吗?她会理智地对待虚荣和自卑,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坦率地爱恨吗?
小千想不出答案。
餐桌忽然静了,菲莉雅弓腰端详小千,温柔地小声问:“茱丽娅,你怎么掉眼泪了?”
气氛顿时无比尴尬。
奥菲莉娅突然跺脚责备哥哥,娇嗔打他:“都怪哥哥说得太煽情了啦!他有职业病,把演讲口才用到餐桌上来了,一天不骗眼泪就浑身不自在。”
腓特烈尴尬地挠着脸,逆来顺受地溺爱妹妹:“怪我,怪我!茱丽娅,虽说约好要庆祝,可是你弄得这么隆重,我就有点慌了。”
小千低头哭着,被哄得噗嗤笑一下,眼泪继续掉。奥菲莉娅看见她笑了,连忙推开椅子跑过去,随手捏起一杯红酒,认真笑道:“我来说个祝词,希望哥哥的预言一语成真,也希望茱丽娅能够多多启他,证明女人才是天生的政治家,应该靠边站的其实是男人。对吧?干杯!”
她举杯就要喝。
小千看见奥菲莉娅端的是有毒的那杯酒,吓的魂飞魄散,想都不想,斩钉截铁地攥住妹妹手腕,面如冰霜地稳稳夺回那杯酒,哽咽着强装冷酷:“伯爵小姐,这是我喝过的杯子,您拿错了。”为了证明,她举杯附和一句“希望主人预言成真。”然后举杯昂头,一饮而尽。
剧毒的氢氰酸滚入咽喉,带来淡淡的苦杏仁味。毒素与酒精同服,就具备了穿过血脑屏障的条件,对大脑更具侵害力。小千知识有限,不知道剧毒配酒精的威力。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蠢事;但是火辣的毒酒烧进肚里的时候,她忽然如释重负,喝完就天真地擦嘴角,眼梢一弯,如蒙大赦似的笑出酒窝。
“我,我有点醉,”感觉到一家人都在傻瞧自己,小千娇痴地呢喃一声,手指一麻,玻璃杯就打碎在地上,视野也模糊起来。
“扶住她!”腓特烈喊道。菲莉雅和妹妹眼疾手快,搂住小千的细腰,觉得怀里的妩媚女仆又烫又软。
“怎么可能一杯就醉!”米兰达丢了蛋糕,地动山摇地冲过来,力拔山兮气盖世,推开菲莉雅两人,有力从后面搂住小千的胸脯,奋力一顶,试图把她喝下的酒催出来。
小千意识模糊,被氰化物抑制了神经中枢,呼吸渐渐衰弱,自己却浑然不知,心头没了负担,就开始呢喃撒娇,熏熏陶醉地胡说起来:“是……是呀,怎么醉的好快……可是一点都不想哭,反而好想睡……”
菲莉雅看着腓特烈,飞快地说:“有些人醉了就哭……”
米兰达奋力箍着小千的胸腹,粗鲁地呐喊:“愚蠢的有钱人,你看这像喝醉吗?这是中毒!”
腓特烈嘴唇颤,抬着胳膊指着米兰达,手指哆嗦着,半天才憋出一句:“她嘴唇紫了!红酒不会导致缺氧,那杯酒有问题!米兰达,接着催吐!”
米兰达出豪情万丈的呐喊,然后箍着俏女仆蹦起来。
小千耐不住这朴实刚健的催吐方法,胃一痉挛,痛苦得推开米兰达,弯腰支膝,“哇”一口吐出来,酸水全是咖啡色的。
腓特烈也吓坏了,顿时一家人全围过来,扶的扶,哭的哭,有人去拿漱口水,有人递餐巾,腓特烈一边给小千揩嘴唇,一边命令她:“抠喉咙,接着吐!”
小千听见他急得按捺不住升调,虚荣心大满足,迷迷糊糊中竟肯依他,听话地低头抠喉咙,没过一会,“哇”又吐出一滩,然后身子一软,倒在米兰达怀里,闭目昏厥,潜意识却不能安宁,长睫毛闭着乱颤。
腓特烈替她擦净下巴,嗅到微微苦杏仁味,抬头无声扫视家人,半晌才说:“酒里有毒?!”
“啊?!”奥菲莉娅吓的哭声都停了。
菲莉雅直起腰来,把餐巾往桌上摔,斩钉截铁地说:“我去排查这礼拜的轮值岗,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米兰达难得好好说一次话:“那茱丽娅怎么办?”
菲莉雅会错意,认真回答:“我当然会去茱丽娅的家,询问她的近况。”
腓特烈明白米兰达的意思。他亲手抱茱丽娅,大步跨过污秽的地毯,坚定地往楼上走:“当然是安排茱丽娅休息,然后马上化验酒里面的毒素,对症治疗,让她尽快好转。”
奥菲莉娅颤颤喊道:“我去安排医生。”她的银行在中产阶级里享有盛誉,可以轻松请来最德高望重的执业医师。
腓特烈在楼梯上点头,然后抱茱丽娅回房间。他说不出一句话,低头俯视女仆苍白的俏脸,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她的笑容怎么会是假的呢?怎么会是假的呢?
因为欣赏过那么逼真的冷漠,才无比珍惜那么灿烂的笑容——就是想留住这笑容,他才同意开这瓶酒。因为他知道女仆有酒瘾的时候,甚至偷偷开心了一下,因为她娇痴的样子烂漫无暇,和板着脸的模样反差巨大,有趣得不掺假。
如果连这笑容都是假的,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反复分析,确定真相只有一个,只有小千才有机会投毒。
可是,更大的惶惑却伴随真相、扑面而来。因为小千热爱品酒,却马上要死在她钟爱的红酒上。
因为人是矛盾的集合体,所以腓特烈彻底蒙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