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三司,满衙门的官吏都无心做事,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论着今天殿试唱名的事情。平民百姓总是爱八卦的,而新科进士自然是八卦的中心。
见到徐平进来,有熟一点的壮着胆子问道:“副使,敢问今年的状元郎是哪个?”
“青州张唐卿,榜眼是庐州杨察。”
问的人谢过徐平,转过身就与同伴嘀嘀咕咕,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知道的这两个人的情况。徐平自己还是从韩琦那里才知道一点张唐卿的事情,其他的进士基本是一无所知。
却不知别人谈论的根本就与这些无关,他们最关心的一是哪里人,然后跟朝廷里面的大臣比对一下,瞎猜有什么亲戚。然后就是年龄长相,已婚的就要说一声真是可惜了,未婚就兴奋地猜着哪家大户家里有未嫁的闺女,乱撮合一气。
像张唐卿是青州人,就有人向同是青州人的宰相王曾身上猜,才不管两人不可能有关系呢,没关系也要编出点关系来。
先到盐铁司那里看了一下没有什么事情,徐平便到了条例编修所里,把王拱辰叫到了自己官厅里。
见王拱辰已经换了便服,一副要出门玩乐的样子,徐平道:“看你样子,莫非今天有人请你去作客?现在天气还早,不需要这么急吧?”
王拱辰有些不好意地道:“今天新科进士传胪,大家也都无心做事。”
徐平笑了笑,问他:“那是哪家请你啊?莫不是朝中官员家里有人中了进士?”
“不错,副使一猜就中!”王拱辰见徐平找自己像是有事情要谈的样子,便坐了下来,“蔡君谟的胞兄蔡高中了今榜进士,还有族兄蔡准也是同榜,请我们几个吃酒!”
天圣八年赶考的时候,刘太后刚好规定不许兄弟同科,或许是吸取了天圣二年一榜宋祁宋庠兄弟的教训吧。蔡襄的哥哥蔡高便把机会让给了他,自己到了今年才中进士。蔡准则是蔡襄的族兄,他们蔡家是仙游大族,出的进士也多。
徐平虽然经常找蔡襄写字,但两人并不熟,来往都是公平买卖,对这些事情并不知晓,蔡高和蔡准两人的名字更加是没有听说过。他的历史知识还不足以知道,蔡准后来生了两个儿子,蔡卞和蔡京,尤其是蔡京也算是遗臭万年了。
王拱辰坐下,问徐平:“副使找我,是有什么事情要谈?”
徐平点头:“不错,正经事情。我前天上了在开封府设营田务的札子,你可知道?”
“知道,那札子我还仔细看过了呢。”
“看过就好。对营田务的事情,皇上要召我问对,我想推举你任第一任提举官。”
“啊——”王拱辰没想到是这样的事情,张大了嘴巴,看着徐平。
徐平道:“怎么,不愿意?想到地方任知州?那还得等一年。”
“不是,不是,副使莫要误会,我只是没想到而已。”王拱辰急忙摆手,“我是觉得自己年纪又轻,地方上连通判也没有做满一任,就这么提举营田务了?”
徐平看着王拱辰很不自信的样子不由地笑起来:“年纪轻吗?我跟你一样年纪的时候,做着邕州通判,提举蔗糖务都几年了。你是状元郎,做提举官还怕屈了才呢。”
王拱辰十九岁那年中状元,比徐平中进士的年纪只大一岁,官场上大家都当他个娃娃看,他自己也习惯了这个年少不懂事的设定。却没仔细算过,他踏上仕途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这么长的时间有的状元通判知州都做过了,他却一任通判都没做完,然后就在馆阁呆着,间或在朝中的一些衙门短时间任职,为别人的职务交接做过渡。
虽然官职并没有拉下,一直正常晋升,但实职锻炼的机会着实不多。再这样下去,那就只有一条路子走,纯粹沿着词臣的道路,升学士,知制诰,再到翰林学士。没有实际的经验,一些重要的职务肯定不敢一下子交给他,后面只怕还是要任知州一类职务补上这一课。徐平也是看到这一点,争取锻炼人的实际职务给他,又不用离京,可以照顾家里。
听了徐平的话,王拱辰嘿嘿笑道:“我哪里能跟副使比,你也知道,当年我中状元有些取巧,殿试的题目恰巧做过没多久。”
徐平摆了摆手:“好了,不要说这些,就说有没有信心做这一任提举官吧。”
天圣八年,殿试之前王拱辰恰巧做过那题目,自然做来得心应手。这就是考前有针对性的模拟的好处,不过王拱辰实诚,人又年轻,殿上把这事说了出来,还推辞状元。科举本来就不纯取文采,诚信的品德显然比文采更重要,状元还是他,皇上对他还刮目相看。
见徐平主意已定,王拱辰仔细考虑了一番,才道:“我在编修所里也有些日子了,天天跟在副使身边,知道这提举官不在官大官小,而是副使要用心做的事情,不是其他一些官职可比。既然副使看得起我,那我便用心去做。——不过,有句话也可要先说好了,我再是用心,有的难事我做不来,还是要来问副使拿主意。”
徐平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事情往你身上一推就不管不问了。我家里在中牟有处庄子,你也知道,不是我自夸,那庄子管得天下没几家能比得上。”
“我自然知道,那可是不错的地方,有吃有喝,什么时候我也有那么一处就好了!”
“等你这一任提举官做下来,尽可以到周围县里买些闲田,建处自己的庄子。那个时候你诸般门路精通,肯定比别人管得好。——不过今天先不谈这个,是这样,按照那处庄子管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我会写一本册子,如何管庄,诸般杂务,务必写得清清楚楚,给营田务的官吏学习用。我会尽量写得详细,写出来后,你花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拿着册子到我庄上,摸清所有门路,才到营田务赴任。”
徐平要写的册子不仅仅是关于农庄的管理细节,更重要的是要写清楚农庄的财富是怎么生产出来,从粮食到副业,到牧业再到一些手工业。只有让财富能够生产出来并能够通过商业增殖的观念一点一点地深入人心,徐平才能够改变保守的经济政策,而改为积极的经济政策。而生产一旦向着扩大再生产的方向发展,就将成为无法阻挡的洪流。
王拱辰不知道徐平想的那些,坐在那里想了想有手把手教的册子,还有一座经营得非常好的农庄实习,自己这提举官当起来一定不会太难,不由心里美滋滋的。
过了一会,王拱辰想起什么,抬头问徐平:“不过,副使你只是推举我去营田务,这提举官就一定能落到我头上?”
徐平没好气地道:“你只管安心等着就好。”
赵祯召对就是为了这些细节,怎么可能徐平连个提举官都定不下来?徐平提出来的事情,不出意外,皇上赵祯会充分尊重他的意见。别说王拱辰的本官早已经超过了任职要求,就是官职低一点,也能够让他上任。
甚至连中书那里,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难为徐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