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道成骑在马上,听着穷奇河水响着低沉的声音,向西方流去。
已经到了月底,天上没有月亮,满天星星眨啊眨地再努力,也只是洒下一层银辉,给大地罩上奇幻的色彩,却照不清地面上的景物。
对面静悄悄的,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不知道白天来回巡视的甲峒土兵到了晚上还会不会忠于职守。
“这带能涉水过河?”韩道成沉声问身边的李庆成。
李庆成道:“指挥使放心,今年一进十月,雨水就不多了,渌州那里来的水比往年都少,骑在马上肯定能过去!”
“那有没有人能徒步过去的地方?”
“那真没有!穷奇河不是小溪流,常年能行船的,怎么能徒步涉水?”
韩道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李庆成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的回答能不能让这位骑兵首领满意。自己可是在徐平面前夸过了海口,一定要让官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江去。
韩道成来回走了两圈,估计了地形,叫了军使曹洋过来,吩咐他几句。
“知州,我们到前面去看。”
韩道成叫上李庆成,两人继续沿着穷奇河向前行去。
以南北谅州两个州城连线为中心,两人向东西各走出了三四里路,李庆成指出了三个可以骑马涉水而过的地方,韩道成都让人守住了。
回到中心位置,韩道成问道:“知州,这一段河流哪里合适架桥?”
“当然是越窄的地方越合适,一处在上游,离这里有五里路左右。不过那里两岸都是巨石,崎岖不平,不利于通行。还有一处在下游,也是两块大石在两岸相对,形成个小狭谷。不过那两块大石都没有耸起,只是平平地伸到河里去。两岸通行无碍,应该是最合适架桥的地方。”
“好,我们就去那里。”
一到附近,明显就听到了水声与其他地方不同。明显地响亮很多,还有冲刷两岸石壁的声音。
韩道成见李庆居说得老实,还是没有说话,依然叫了个手下来,吩咐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依然带着李庆成回了中间位置。
到了半夜,月亮依然没有起来,天上星星明显多了,愈发明亮。
韩道成下了马,站在河边看着河对岸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李庆成不敢随便问话,只好老老实实站在他的身边。
远处传来马蹄声,两盏煤油灯挑在前面,像是一条巨龙的眼睛,在夜色里进着穷奇河蜿蜒而来。
“官人来了!”
韩道成转过身来。快步向那条黑夜中的游龙迎去。
李庆成一听徐平过来,心里吃了惊,紧紧跟在韩道成身后。
迎到徐平,韩道成叉手行礼:“见过军使!”
到了河边,徐平下马,看着黑暗中的穷奇河,问道:“怎么样?选好架桥的地方没有?有没有哪里能够涉水?”
“禀官人,涉水有三处地方,我已经派人探查了。至于架桥——”
说到这里,韩道成看了看李庆成。
李庆成乖巧。知道韩道成不想让自己听见,开口道:“今天晚饭也不知吃了什么,肚子有些难受。官人,你们谈着。我去去就来。”
徐平头也没抬,平静地道:“你晚上没吃东西,从衙门一出来就来这里了。韩指挥,接着说,既然让李知州领着找地方,就不怕他知道。”
李庆成尴尬地笑笑。灯光下也没人能够看清。
有了徐平的话,韩道成也不再忌讳:“至于架桥,李知州在离这里三里多远的下游指了一处地方,河道较窄。我已经派人下水探查了,一会回来就知道那里行不行。其队两处桥址,我想还是就选在这里,分左右两道桥梁,能够保证两三千步骑迅速过河。”
徐平看看河的方向,再回身看看来的州城,点头道:“这里就这里吧,张荣一会就带架桥的人过来,你要先把水情探明白了。”
韩道成应诺,并没有其他动作。
李庆成看到这里哪还不明白,刚才每到一地韩道成都吩咐人做事,必然是让水性好的手下到河里看水情了。这种大事,当然不能凭他一句话就定下来。
等不了多久,下河查看水情的人都聚到徐平所在的地方来,一一禀报了河水和两岸的情况,与李庆成说的基本一致。
听几个人讲完,李庆成出了口气,对徐平道:“下官还算不辱使命,不过官人,这几处地方的水情对面甲峒的人也一清二楚,只怕他们会防范。”
徐平问刚才下水的人:“你们有没有上对面的岸?”
“都上去查看过了。”
“有没有发现人在那几处地方特别防守?”
“没有!河对岸巡逻的人是有的,不过都是一两里路才有三五人,防守并不严密。如果我们带得有利刃,结果他们也不难!”
徐平点点头,对李庆成道:“李知州多虑了,我看对面甲峒根本就没想到我们会在今夜过河,并没有加强防范。”
“今夜就过河?”
李庆成吓了一跳,他还以为今天只是做一下准备,选好地方。大军要过河就要架桥,穷奇河虽不宽广,也有二三十丈宽,这桥怎么可能一夜架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李庆成这样想,甲峒那里的人必然也是这样想,如果徐平这里真能一夜把桥架好,那还真是出其不意。
过了半夜,东边终于一弯月牙羞羞怯怯地升了起来。这月牙看起来娇弱不堪,光芒却一下就压过了满天群星。
月牙爬上了山顶,洒下的月光照在河面上,水波不时闪现出银光。
到了这时,寒气已经重了,李庆成缩着身子,看着河水,再看看周围的人,怎么也想不清楚就凭这些人手,凭什么能在天亮时架起桥来。
突然李庆成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轻微颤动。吓了一跳,回身一抬头,就看见从州城方向一大片黑影正向这里行来。
徐平看看天空,口中道:“谭虎来得正是时候。但愿一切顺利!”
地面抖得愈发厉害,耳中还有隆隆声传来,走得近了,李庆成才发现来的黑影是一大群不知多少牛车。
到了岸边,谭虎吩咐人停下。到徐平面前叉手行礼:“官人,蔗糖务架桥的桥道第二指挥已经到了,恭请军令!”
“且令他们准备!”徐平摆了摆手,“韩指挥,你再派水性好的人,到对岸对去把甲峒巡逻的士卒除了。你手下再出两都人马,分别从上下游涉水过河,到对岸守住,让桥道指挥专心架桥。”
韩道成应诺转身去分派手下。
桥道是宋军厢军中的专用番号,专指修侨铺道的厢军。凡是位于交通要道上的州府都有设立,蔗糖务的乡兵一样沿用这番号。
来的桥道指挥得了军令,分成两拨,一左一右分开,在岸边忙碌起来。
凡是有条件,都不会只架一座桥梁。军情不等人,容不得任何意外,两道桥梁可以互为备份,应付各种想不到的意外。
李庆成只见一众兵士把拉车的牛从车上卸下来,并不让它们离开。而是从车上取下一块块木制的构件,就在岸边拼凑起来。用不了多少时间,拼成一个巨大的转轮,顺便把牛套上。改成拉动这转轮的动力。
巨大的牛车被推到岸边,用楔子塞住,上面盖的油布才被掀起来。
原来车上是巨大的竹排,大约两尺一幅,整整齐齐地排在车上。
李庆成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碍于身份,他也不好问别人,只好做个闷头葫芦,等时候到了揭晓。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上下游都有人来报,就是对岸都料理妥当。
徐平抬头看看,天上弯弯的月牙已到了到了半空。估算时候,再有半个多时辰就该到黎明天亮的时候了,对谭虎道:“开始吧!”
谭虎得令,跑着去吩咐了两边的桥道指挥,回来复命。
徐平又道:“派人回去通知要进军甲峒的各指挥,立即准备,天一亮就渡河,打下甲峒之后吃早饭!”
谭虎应诺,吩咐几个亲兵,带了徐平的信物,分头去通知各部。
李庆成站在一边,一直注意着架桥的桥道指挥。只见他们挥起鞭子,赶着牛走起来,那巨大的木轮开始缓缓转动。随着木轮的转动,牛车上的竹排便被绳子拉着向河里伸去。
竹排伸到尽头,啪地搭到岸上,说也奇怪,还是那样平平伸着,并不栽下去。而第二块竹排就沿前一声上边继续伸去,到了尽头依然是搭在前一块上。
随着牛拉着木轮不断转动,竹排一块一块地伸向河面,要不了多少时候就看不到尽头。直到对面便传来一声嘹亮的鸟啊,这边才停了,一个桥道指挥的兵士飞身爬上这搭好的窄窄浮桥,也不知做了什么,桥很快就稳了下来。
一道架好,兵士们移到牛车,挨着第一道架第二道,然后把两道绑到一起,又开始架第三道。
就这样一道一道伸下去,到了十几道的时候,一座宽广的桥梁已经出现在了穷奇河上。一左一右,两道桥梁已经成形。
李庆成当然想不通,这是徐平从他前世学来的经验,这种临时桥梁看起来简单,代价可是不小,这些人马更是久经训练,才应付得来。
临时桥梁当然不耐久,但徐平也不需要耐久,只要能用上一二十天的时间,他有的是其他的办法来弥补。
两道桥梁架好,东方才露出一抹鱼肚白,天上的月牙变得淡得看不清了。
此时数千人马从北谅州城外汹涌而来,奔向刚刚架好的桥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