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昨天的侍女,伺候着王凝之洗漱完毕,匆匆忙忙地离开。
乌云密布,比昨天更甚,却是新的一天开始,郡守府是有专门供休息的地方,可是昨晚忙碌得有点晚,干脆就在办公点睡下,好在以前也经常这么干,倒没什么不适。
台风的威胁太大,即便在后世,也是最需要提防的自然灾害之一,王凝之虽然也经历过台风登陆,但毕竟是前世,各种安保措施齐全,不像这个年代,绝大多数的农户居所只是木屋或者茅屋,严重一点,屋子不被连地基拔起就算不错的了。
索性郡内也有以往的资料记载,搜索了一晚上,大致被他找到了以往台风到来时的描述,显然是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番手足无措,不少有经验的人是能够提前看出来台风将至——如此看来,那群散播谣言的道人所说天灾将至也算是有凭据。
“昨晚让你禀告郡民,可是完成了?”翻看着手中的书信,先将那个被唤作阿邹的小厮晾在一边,王凝之向郡丞李咏询问。
“完成了,从东南部的上虞、余姚开始,遍告郡民,而且留在那边的人报告说,村民们也在有规律地防范着,前年开出来的山洞、住所还存留着。”李咏说着,面色忧愁,“只是,可供躲避的人数有限,终究还是有人要经受灾害。”
“这倒是个问题,如果可以的话,世家能空出来些宅子给无法躲避的人居住最好,虽有些难处,我或可做个表率,至少让他们能度过这段日子。”将谢道韫托人带过来的书信看完,想了想,王凝之说道,“这些事情等会你马上去做,一定要快,看临海那边的情况,似乎这一两日,飓风就会到来,肯定会夹带着暴风雨”
“是。”
“还有,今天貌似有些官吏没有来,派人告诉他们就不用来了,然后给那些寒门留个信儿,若有人想在郡守府谋个差事,谁家能接济难民,我会给琅琊王提意见,品评时会适当提高品级。”王凝之的嘴角挂着冷笑,“说起来,上清派道人说这天灾与我有关,便吓得一群庸人不敢前来……这样的官吏,要了又有何用。”
将具体要做的事给李咏吩咐完之后,目视他离开,王凝之才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小厮阿邹,或许是王凝之的气场太大,小厮急忙跪在地上:“小的,见过府君大人……”
“你且将前夜的经过,给我细细说来。”
“……郎君被府君抓入郡狱,举家上下都很惶恐,便是后院的奴婢们,入睡的时间也比往常要晚上许多,我睡觉迷迷糊糊地,有了尿意,便起床去茅房……如厕之后,我听到外面的嘶吼声,以及大量的脚步声,前院那边也起了大火,我就觉得不妥,若不是躲在粪坑里,我恐怕也要死在那里……”
王凝之猛地抬头:“你可看清楚那两人的面貌?”
“没有,天色昏暗,他们又都蒙着面,我没看清楚,但有一点我很疑惑,那就是其中一人穿着的是我家的部曲衣装……”
“我听说,搜家之时,有一个前不久被黄显收为部曲的人逃走,可有此事?”
“有。”
王凝之叹了口气,盯着阿邹,半晌没有言语,目光锐利,似乎带着些许杀意,让小厮越来越恐惧,跪在地上的双腿发颤,片刻之后,王凝之笑道:“本来一直避免,如今看来,这一步是不得不走了。”
一道闪电袭来——
……
即便说绝大多数的底层人信仰的五斗米道不是上清派,但也不可否认上清派在南方的影响力,最具话语权的代表依旧是他们。
因此,从孙襄聚众指责王凝之逆天行事开始,到尚阳真人说王凝之为妖邪,再到此起彼伏的道人们声讨王凝之,各种各样的言论,概括起来却大都将黄显、冯玄家毁人亡的人灾和即将到来的台风天灾与王凝之联系在一起,认为是他招惹来的,这就足够令人担忧了。
若说前段时间那些王凝之与许慎之间的谣言攻击只是瘙痒的话,这次却着实有些严重,因为站出来的可不是没有名气的乡野之民,反而是一个个小有名气的道人。
所以一群官吏迟迟不敢进郡守府。
所以不明真相的人开始对王凝之咒骂起来。
然而,当诸多的猜疑在一天之内达到顶峰的时候,建康郊外的一座道观,被称作栖霞观,栖霞观的观主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王凝之乃天选之人,这并非因他而起,只是正常的天象。
郑青峰这一出头,顿时间吸引了不少火力,继而又引起教义之争。
纷纷扬扬的斗争,在台风将至前,没有片刻停息。
……
上虞.县。
一个中年人忙碌着,转移家中值钱的物件,尤其是粮食。
说是家,不过只是几间茅草屋,却足以撑起一家人的温暖,但狂乱的风声、明亮的闪电与滚滚的雷声都预示着,飓风过后,这几间茅草屋恐怕都将不复存在。
跟着中年人的,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以及挺着大肚子的妇人,迎着渐渐大起来的风,艰难地行进着。
“郎君,你看紧孩子们。”妇人开口说道,声音柔弱,显然在风中行走,于她而言十分困难。
憨厚的中年人应了声,喘着粗气,走在妇人和孩子后面,挡着风……这样的人还很多,他们汇聚起来,向着以前探寻的安全地点前进,是个很大的山洞,到了那里,刮风下雨都不用惧怕,只需要度过飓风来袭的这几日,就安全了。
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中年人愣了愣,急忙扶助抖动着身子的妇人,仔细听着前面传来的话语。
“满了,山洞满了,不能再进了……”
前面的吆喝声被风声盖住,却也足够走到近前的人听见,人群是沉默的,仿佛在酝酿着情绪,只有守住山洞的人在大声地吼着:“满了,山洞满了,不能再进了……”
“山洞满了?怎么可能满了,山洞满了我们怎么办!”
突然,一个人吼了起来。
“再挤挤,里面的人再挤挤。”
“请让我父母进去!”
……
拥挤起来,年轻力壮的想要向前拥挤,在山洞前挤成一个疙瘩。
只是终究是徒劳地,山洞里面确实没了空间。
中年人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挤过去,而是担心地看着妇人,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安抚着肚子,脸上露出难受的神色。
周围的两个孩子还不断“阿娘”、“阿娘”地叫着。
他心烦意乱,如今就被堵在山洞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徒劳地盯着孩子与妻子,看着她挺起的肚子,里面还有个骨肉,心中悲戚,显然很难度过这场天灾。
当当当……
突然,一连串的锣响从一群人身后传来,中年人转过头,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武卒走来:
“郡守开恩,特开放数座宅院,以供暂居,还未找到歇脚之地的快点过去。”
中年人一愣,很快欣喜若狂,冲着妇人说道:
“走,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