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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不与

    顾耆一直在思考那天与孙泰的对话。

    与顾恺之所认为相反的是,孙泰来寻找他,意思竟然是要放弃对王凝之的针对,是了,顾耆也一直在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孙泰淡淡地对他劝告之后,他才猛然一惊。

    似乎……真的不该再针对了。

    再针对下去,可就不是小打小闹了,而是真刀真枪的性命搏杀,然而世家之间依旧处于稳定相交的状态,他们这些子弟间的碰撞,前面一段时间没有涉及到大利益,上面的人最多一笑了之,但如今……王凝之基本上可以代表王羲之这一脉的王家了,而且看样子,在琅琊王氏家族之内,影响力也在逐渐扩大,他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利益。

    犹记得那天是上午,阳光不错,孙泰却坐在车厢的角落里,整个人隐入黑暗之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神色表情,只是声音很低沉,有些沙哑,有些压抑,对于顾耆的犹豫并未像以往那样在意,说出来的话仿佛陈述一般:“王叔平提出来的‘进化论’,影响了五斗米道的一部分,从而成为‘进化派’;他提出来的‘量变质变,格物致知’又发展出了一门新学‘格物学’;担任郡太守短短几个月,做出的政绩却堪比王叔虎、许谨言时期的政绩……无疑他是一个名士,却不追浮名,传出在外的凶名远甚于文名,他杀人,是真的杀人,杀很多人……他——”

    顾耆说不出话来,只是吃惊地看着孙泰,这个往日里让他极为佩服的同龄人,此时正瞪着双眼,空洞的盯着某个方向,仿佛那里有无比惊恐之物存在,影响他的心神:“他和桓公是一类人!”

    “和桓公……一类人?”除了许珍,顾耆还是第一次看到孙泰如此称赞一个人,而这个人还不是友人,而是一个敌人。

    “顾苍,我最后再劝你一句,不要再因一己之私心生邪念,那日听审,桓公派来了郗景兴,安石公派来了谢瑗度,可见其重视程度……”

    牛车缓缓离去,顾耆耳边却一直回荡着“不可,不可”的声音。

    因此他犹豫了,无疑在平日的一伙友人之中,有人聪慧,有人愚笨,有人勇武,有人懦弱,但无论如何,孙泰都是极为特殊的一个,可以说,孙泰才是一个小团队中的核心人物。

    然而这个核心人物现在却退缩了。

    顾耆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身边坐在身边的娇美侍妾,以及旁边伺候张禄的美姬,没由来地一阵烦恼,便松开抱着侍妾的胳膊,开口说道:“你们都先出去,我与进爵有话要讲。”

    正在逗弄身边美姬的张禄眉尖一挑,将手从美姬怀中收回来,轻轻地甩了甩,随后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中轻轻咀嚼,看着女人们走出房间,这才看向顾耆:“顾苍兄难道已经看出来我今次过来之用意了?”

    顾耆叹了口气,回道:“想来应该是与王叔平有关吧?”

    “一猜就对,的确与王叔平有关,他将我们害得如此之惨,被家族训斥也就罢了,堕了名声,以后再想出世为官,可就异常艰难,此仇不报,你可咽得下这口浊气?”张进爵带着一丝冷笑,说话也充满针对意味,“且不说我,单单说顾苍兄你,我若没有记错,顾苍兄还没有出仕,估摸着是想谋求一个清官(升任容易的起家官),以前还挺容易,但现在,别说是清官了,浊官都有些困难吧……”

    “言重了,这倒不至于。”顾耆摇头道。

    “我对仕途这一套并不熟悉,说错也无妨,不过总归是有影响,对吧?”

    “没错。”顾耆点头道,只是依旧没有被张禄说动,“如果不是前些时日王叔平异军突起,恐怕会稽郡郡守就落到我身上了,但现在即便王叔平下来了,我想上去,也不容易……不过,这不是要继续针对他的理由,前面多少次实例证明,针对他的,可没有好下场。”

    “你怕了?”张禄提高响度,捏着酒盅的手用着力气,隐约还可以听到酒盅划出来的尖锐声音。

    顾耆静默无言,也不承认也没有反对,只是静静地看着张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互不相让。

    半晌,顾耆才说道:“站在友人的角度,我还是要劝你一声,不要再针对他了,至少这段时间,不要再针对他了,你……斗不过的——”

    砰!

    顾耆没有说完,张禄就重重地敲在案几上,发出砰的声响,案几上的酒盅被震得叮当作响,其中一个晃了晃,啪嗒一下倒下,滴溜溜转动到边缘,一晃眼,啪……碎了。

    张禄紧绷的脸皮跳了跳,看着地面上的污浊,似乎松缓了些,故意表示着不在意,就这么询问道:“我也没打算故意针对他,可是……可是他在故意针对我,我如果不提前动手,以后我怕我会像许珈那样死的莫名其妙。”

    “死的……莫名其妙?这是何意?”顾耆有些动容,毕竟说起来,于他而言,张禄是他的朋友,何况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张禄脸上的惊慌失措。

    张禄的瞳孔微缩,目光有些呆滞,仿佛在想着些什么,听了顾耆的询问,犹豫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可我有苦衷,我与王叔平……唉,算了。”

    “你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莫不是认为我会将你今天所言转告他人?”顾耆不高兴了。

    “不,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针对王叔平了,或者说,即便想要针对他,也不该将你们拖下水,你我乃亲近之友,我有难处你在关怀我,我也不能不去考虑你的难处——”张禄摆着手,从席位上缓缓地站起来,垂头丧气,完全没有方才的意气风发,眼看就要离开,却再次被顾耆叫住。

    顾耆叹了口气,目光从碎裂的酒杯处转移到张禄身上:“虽不知进爵之难处,不过应该不仅仅事关你一人,若实在没有办法……不妨告知一下家族之人,再做决断。”

    张禄的身体滞了滞,随后向门外走去:“我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