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就见城内远远赶来一班人,在街上跑得气喘吁吁,却是开封府中做公之人,当先的只怕还是一个小选官儿,掖着袍脚跑得一点都不厮慢,远远的这些人就扯着嗓门大喊:“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那号称一口气要尽七斤酒的都头,和麾下面面相觑,这鸟城门到底如何关上,你倒是来试试!一扇包铜城门,就有数千斤重,民间往往以讹传讹为千斤闸,其实千斤闸不过是瓮城里面的一种防御设施罢了。
这种城门开闭,往往要用绞盘,汴梁几十年城门不闭,早就锈死了,门洞中虽然宽阔,尽够行人商队出入的,可是依着两边,也堆着多少杂物,原来南熏门外吊桥,也变成了一座石桥,从哪里着手,才能将这城门关上,断绝内外往来?
城内的人拼命朝这里赶,城外这个时候又响起车马之声,二十余辆车头燃着牛油火炬照明,张着晋王府旗号的马车,正疾疾向门内冲撞而来!每辆车除了驾车驭手之外,更有一名披甲长大汉子,正是晋王直精锐,手持长槊,立于驭手之旁,锋刃寒光闪闪,只等有人敢于阻拦,就一槊给他开一个透明窟窿!
更能看见,车窗之中,伸出了弩机模样的事物,弩箭已然上弦,就对着窗外敢于阻挡这支车队的一切!就算没有甲士和车窗中伸出来的弩机,这个车队也不是等闲人能阻挡的。大车都是行商走远路的重车,轮子镶钉包铁,用料都比寻常车子双份,结实异常。
拉车的都是神骏健马,此刻已然跑发了,轰隆隆如闷雷一般滚动过来,包铁木轮与石头地面高速相擦,就是一路的火星四溅!
在众人呆呆的目送之间,这队车马直撞入南熏门内,匆匆赶来呼喊关门的那些人等,飞也似的跳到路旁,生怕慢了一步,不是碾成两截,就是咽喉开个窟窿,两头通气,后续十余辆车,每经过城门洞一次,就扔出火油瓶来,最后一辆车再丢出火炬,两扇大门与城门洞中多少杂物,顿时就熊熊燃烧起来,火光烛天而起,将汴梁城墙照亮!
转瞬之间,车队就已然过完,直向皇城禁中方向而去!适才躲在路旁大气也不敢出的那开封府中小官,这个时候又跳出来。指着城墙上发呆的门军大骂:“快救火,闭门!要是再不闭门,今夜人人掉脑袋有份!”
烟焰之中,一众门军屁滚尿流的冲下城墙,各寻器具要来灭火,城门洞内壁都用条石砌上,内又是蒸熟的夯土,火势延烧开来是不可能的,但是火油助威之下,两扇巨大城门与多少杂物,却是烧得跟炭炉也似,靠近都难,水浇上去就是一阵青烟。
不等这城门和杂物烧完了,哪里能停得下来?而且就算拼命将火扑熄了,这城门还是直娘贼的关不上啊!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之际,西门方向,火光又冲天而起,想必哪里也有一支人马入城,顺便将城门焚烧。
汴梁城中,四下都有人在纷乱的奔走归家,原来不夜灯火,次第而熄,正店瓦舍,宾客夺门而出,惊呼尖叫声中,不要多时,这座都市就要变得如鬼蜮一般安静,家家闭户,准备好万一失火抢救的清水河沙。
只为熬过今夜,等明日朝中争斗各方决出胜负,在汴梁城都有点驾轻就熟的应对漏夜而起的变乱之际,城外喧嚣扰攘之声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烈!南熏门门军,一边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一边在督催下拼命救火。
这个时候,城门之外,又响起了如雷马蹄之声,军汉们差点要哭了,入娘的还来?一众军汉,顿时丢下手中救火器具拔腿四散,那带着几名做公的小官儿也躲到路边廊下,瞪着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冲进来的是何等人物。
烟焰突然向两边分开,就听见骏马怒嘶之声响动,当先踏烟冒火闯进来的第一人,竟然就是浑身甲胄的晋王杨凌!
杨凌挺拔的身影上,犹自有丝丝烟气升腾,一身黑甲,鬓边白发分外醒目,而晋王手中,也提着一柄黑沉沉的马槊,锋刃闪亮,胯下坐骑鬃毛飞舞,许是被火燎着了皮毛,一旦入城,就人立而起,奋身长嘶!
逃散四下偷眼看着的军汉们,腿一软便拜倒在地,没一人敢于抬头,几个开封府做公的,何时见过晋王此等神武形象?只觉得裤裆一热,竟然尿了出来,数十甲士,也越过烟火,直入城中,人人身上都冒着丝丝升腾的白气,不少甲士还扣上了狰狞铁面,黑黝黝的开口处,里面同样在冒着烟气,就如同一群火焰中突然冒出来的杀神一般!
仅仅是这几十骑与杨凌在此,这座轻软富丽了百余年的城市,忍不住就要颤抖,杨凌冷电一般的目光闪动,大喝一声:“走,去禁中!”呼喝声中,几十骑甲士抖动缰绳,疾驰而去,蹄铁敲打在青石路面上,同样是火星一路飞溅!
杨凌去后久久,躲在四下的各色人等,都不敢动弹一下,直至今日,这些人才真正领教到,晋王是有着何等样的锋锐煞气,恍惚之中,城外呼喊声隐约传来:“西军来援!入汴梁诛杨贼!”
那名小官儿终于反应了过来,一下跳到街心,举着双手发疯一般的大喊:“杨贼败了!杨贼败了!西军来了!西军来了!”
他一边狂喊一边跑到那些还深深拜伏在地的门军面前,连踢带打的拖拉他们起身:“杨贼败了!速速灭火,迎大军入城!还想不想要这场富贵?”
他踢打的,正是那门军都头,都头缓缓抬头起来,仍保持着拜倒姿态,在小官儿的兴奋疯狂呐喊声中,缓缓摇头:“你们赢不了的……”
“那是晋王!”小官儿扯不动他,但兴奋得昏头昏脑之下,已然失控了,再度跳回街心,振臂大喊:“杨贼败了!去皇城杀杨贼啊!”呼喊声远远传出,在长街上回荡,与城外呼喊声应和。
汴梁中人,渐渐的听清了这由近及远的声音,不少局中之人,似乎终于从这突如其来的不知所措中反应过来,西军真的来了?杨凌真的败事了?不知道多少人振衣而起,这可要看分明了,这是一场天大的富贵。
既然大宋已然开了先例,杨贼事败,出力之人,说不得又要封几个王爵出来!自家就算王爵无份,朝中高选之位,也未必不能争竞一下罢。
蔡相府中,蔡京坐在内书房中,身边无一人伺候,就算是心爱侍女,也都赶到了屋外廊下。他身边心腹之人,全都遣出去通传消息了,只有一个内容,不管杨凌今夜如何折腾,大家都只是不动!
因为西军没有来!杨凌早有预备!
可惜这个西军不至的消息,来得太迟了,自己才收到,杨凌就已然发动!这气运之数,难道真的独钟于这个杨凌么,外间呼喊声,隐隐约约的传入室内。
蔡京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文臣士大夫辈,不会傻到又上当罢?夜色当中,汴梁西面南面城门燃起的火焰,在城中组织起来的门军人手拼命扑救中,已然小了下来,可是另一股巨大的火流,现在正奔向汴梁城而来!
数千甲士嘶吼着呐喊着,狂乱得已然不知道所以,马上步下,挥舞着火把兵刃,如一层层的海浪一般,向着已然近在咫尺的汴梁城门涌动!所有这激动的浪潮,就因为队伍前列,一辆军中大车之上。
这军中大车是工匠精心打制,负重致远,结实异常,杨凌拨到军中的,就没有那些不堪用的军资器物,这大车足可装运六石以上军粮,又阔又大,可以双牛挽运,虽然速度慢一点,但是又稳又大量。
在行军途中,这样的大车都是宝贝,除了装运着堆积如山的粮草之外,还往往再在粮包草料上坐着七八名军士,走一路睡一路,倒也鸟自在,不过此辆大车,现在上面,却放了一张从营中寻来的高大胡床,瘦弱憔悴的赵桓如泥雕木塑一般坐在上面,而车子四角,各立着一名关西大汉模样的甲士,手持长矛,威风凛凛打的肃立。
这大车更换了挽具,由四匹高头大马牵着,现正隆隆的向着汴梁城行进!车子之外,是数十名关西大汉卫护,有人马上,有人步下,恰到好处的让出缺口,让所有乱军随时随地都能见到赵桓这个招牌。
数千乱军甲士,就将赵桓所在车辆簇拥在中心,发出一阵又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浪,更有多少甲士,一如张七之流,现在都被委以重任,不时得受命令,从赵桓所居核心挤出来,大声号令,或者是调整队列,收拢人马,或者就是许下多少将来赏赐,鼓舞士心,让其加快行进。
这支乱军,毕竟被杨凌狠狠操练了两个月的时间还多,已经初初有点军队模样,所谓军队,不是披甲持兵杀人,山贼盗匪,也能做到这等程度,军队之所以成为军队,其实最根本就是一条,一层一层的下意识服从号令。
此次突然生乱,老捧日军军将被调走,而后来安插的新军将,或者没参与这场乱事,或者失却威望调遣不灵,或者就因为乱局突然而起,这些早就勾连好等着兵变消息的乱军脑子一热就冲出去了,就算营中军将跟着,也是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
现在以那几十名被簇拥在最中心的关西姚太尉军马为核心,指示张七等这些较为乖觉,最先凑上来的人物,便为临时管领,不断的遣出去大声号令,将这些乱军至少编得更整齐一些,一时间从这些关西军将口中,不知道许了多少个指挥使虞侯使出来,就是厢都指挥使的差遣,也都是有的。
等冲入汴梁城中,恐怕遥郡官这等武臣贵重加衔,都要漫天乱飞了,张七等人等就如抹了印度神油一般,兴奋得四下奔走,吩咐号令,将嗓子都喊得哑了,夜中提着脑袋生乱,岂不就是为的这个?
若是还是文臣士大夫主持,这名位恐怕就给得没这么痛快,只有武臣主持这般变乱,才这么善待自家人,才有这般好处,至于之前这些汴梁土著对关西来援的土包子们百般瞧不起,这个时候,就让一切浮云了吧。
现在张七等人,只恨自家说不得一口关西土话!一旦开始有人约束,而且明显是从离得赵桓最近那个圈子当中出来的,已然初初有了点军中该有意识的军将士卒们,就各自领命,还能找到自家指挥建制的就在行进中归伍,找不到建制的就临时成立新指挥,名号都大得很。
诛贼忠义军第一指挥,御前万胜军第一指挥,兴国定难军第一指挥……
总之先将名号占着就是,将来论功行赏,未尝就不能独立一军,只恨师行途中时间太短,转眼汴梁城墙就在眼前了,更没有一应器物,要不然连军旗都入娘的给你赶制出来。
一众乱军有了草草的建制约束,这动作就越发快捷,此刻还有更多营中军马,纵然起初时候老实了一阵,这个时候听到杨贼败走,已拥太子的呼喊声震天价响动夜空,熬不住也拼命追来加入队伍,这些人后来一步,为了争功,就连军中弓弩这些器械都将出来了,四厢五十指挥一万六七千正军,上万辅军民夫,除了加入乱军已然有七八千之多,四散归家的差不多也有同样数字,这些人是实在老实无用的,既不愿意跟着杨凌去河东送死,也不愿意在这场乱事中冒险。
留营正军辅兵民夫,加起来只有不足三成,两月以来杨凌将其拉拔出苦海,更恩义结之,仍然还是有些人马守住了底线,还指望晋王能翻转这一局,将来带领他们,堂堂正正踏踏实实的在军阵之前,博一个清白的功名富贵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