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种话都说成这般,种师中还能有什么表示,兄长岁数大了,想得多些,也是正常,耽搁一下也不直什么,反正大军要动员起来,相当花费时日,杨凌送上五十万贯,扰他便扰了,难道当初白梃兵还不直五十万贯?
种师中痛快的起身:“既如此,便依得兄长,我们这里先不表态就是,看此子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兄长你好生静养,不必多操心了,有什么要事,某再来向兄长请教,”
种师道点点头,拍手招来从人,让他将杨凌送来的钱财交于种师中,种师中也不再耽搁,朝着兄长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卧室当中,种师道却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屋顶,满面忧心之色,
西军现下局面,他还掌控得了,一则是尽力保全大宋这支野战军团的完整性和战斗力,一旦将来有事,大宋还能有一支可战之军,二则就是尽力压制住西军慢慢勃发的独立性,使西军不要向着藩镇方向发展,
他一直在苦心孤诣,维持着这种平衡,谁知道朝中人却为了争权夺利,尽情胡为!给他加以领陕西诸路安抚制置使之位,又想将河东交给西军团体,想靠着这等大利将西军拉到自家船上,用以稳固朝中地位,
如果老种有野心的话,希望种家能成就不止于人臣的事业,自然会兴高采烈的接受,借而发展西军和种家势力,直到大宋都再也无法制约!
可是自家老病,去日无多,如果这般,怎么对得起种家百年来为大宋捐躯的列祖列宗?他从始至终,都想为大宋一纯臣而已,
所以在杨凌异军突起之后,种师道一直希望杨凌在汴梁能站稳脚跟,他有晋阳神策二军,甚是能战,这支军马不管是在河北还是河东布防,至少能起到一定的屏障作用,给西军动员起来争取时间,
而且杨凌这等人,正是朝中最为忌惮的对象,朝中人矛头指向杨凌和晋阳神策二军了,自然对西军就要放松一些,西军就可以抓紧不多的时间,恢复实力,培养元气,
与杨凌一样,老种深深担心将来女真大举南下,而大宋的抵抗能力,只怕还不如已经覆亡的辽国!
可是朝中当道诸公,没有一个人将这再危险不过的对手放在心上,仍然争斗得不亦乐乎,为了党争,不仅要消灭掉晋阳神策二军,而且还要继续将西军拉得四五分裂,让西军上下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异日大敌南下,拿什么去抵挡?
就算外患不足虑,让西军这个大宋自己养出来的巨大军事团体随意发展,扩张势力,难道他们真的想让西军变成藩镇么?
大宋当道诸公,到底怎么了?
杨凌此子,种师道并不是看得很明白,但是归根结底,杨凌的实力还不甚强,就算让他按部就班的发展,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所以当时在燕地,种师道还是选择扶持杨凌,杨凌入居汴梁,他也继续与其保持联络交通,
可是时局发展到这种地步,杨凌到底命运如何,他又能使出什么手段,朝局到底向什么方向发展,种师道已经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稍稍拖延时日,指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不过时局不管向着什么方向发展,恐怕都不是老种想要的,病榻僵卧,反复思量,老种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
可是又能如何?某已经老病不堪,为大宋,为西军已然心力交瘁,已然,无能为力,杨凌啊杨凌,你所作所为,是不是真如在燕京时侯对老夫所言,是想挽此天倾?
满朝诸公,无一不是昏昏,哪怕就算心头明白一些,也陷于党争当中无法自拔,比起他们而言,也许你杨某人,更值得指望一些!
只要你没有欺骗老夫!窗外大风忽起,这大风呼啸而来,拍击着陕西诸路的山川大地,在河东路,在汴梁,在河北诸路,在燕地,此刻都有大风卷动,狂风过后,也许就是彻底震动这河山的惊雷!
……
宋时对朝臣言论还不甚管束,只要不谈及那些太过于遭忌讳的事情,其他什么都没太大关系,杨凌最后命运如何,也是近日汴梁城中最为热门的话题,一旦说起来就停不下来,更何况今日大家亲眼看见了这焦点人物?朝官在宣德楼前越集越多,禁中之前,热闹得跟菜市场都没什么区别了。
对于前两日诏旨一下,汴梁城就跟开了锅也似,局中人看得明白,这位圣人不惜党争越来越烈,也要维持嘉王地位也牵制太子一系势力,旧党清流中人,自然是义愤填膺,发誓不肯干休,而自有原来蔡党梁师成一党中人,也转着心思是不是投效向嘉王那里,继续维系现在自家地位,甚而更进一步。
平燕战事之后,本来朝中党争已经渐渐不如以前激烈,这一下又猛的爆发出来,再难收拾了,攻击杨凌的本章,一份接着一份朝上送,人人喊打喊杀,要诛杨凌这人以谢天下,捎带着杨凌背后那位嘉王的也有不少,这些弹章,全被赵佶留中,可留得越多,上的就更多,大宋中枢,本来就谈不上什么行政效率,现在更是近乎完全瘫痪,旧党几十年压抑之下,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让汴梁震动。
还有人在私下往还联络,计议什么更为激烈的手段,杨凌都拿出在遥控兵马的手段了,为除却此等奸邪之辈,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据说还有一个小京官号称要和这人同归于尽,一众好友生挽他之后,这小京官意气昂扬的回家与妻儿作别,给挠得满脸花最后杜门不出,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不过对于旧党之辈而言,在肉体上消灭杨凌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圣人扶持嘉王,只有将杨凌在政治上攻倒,才能牵连到嘉王,这才是这场政争的关键所在!
怎样让圣人从自己立场上后退,才是旧党清流之辈最为关系,反复商议的事情,而这些时日,宇文虚中就在其间竭力调和,口口声声最好还是维系住大局,诸人先就其位,李纲何灌等各领其责,先了却河东乱事,再慢慢议及其他事,旧党清流一党当中还没有形成最后的定论,只是不停的在继续上弹章。
朝局纷乱成这般模样,今日这人却大摇大摆,直入宣德楼,一点没有千夫所指,无疾而死的模样,看到他如此作派,也难怪宣德楼前如此多的朝官这般义愤填膺。
外间扰攘,沿途刀剑一般投射而来的目光,在杨凌神色上,没有激起半点涟漪,他稳稳而行,自左银台门而过左嘉肃门,直抵会通门外内诸司衙署前,再往里走,就是禁中了。
他在内诸司衙署前通名之后,就有小黄门引他入内,七转八折直入内堂,在一处明堂之前,梁师成早黑着一张脸在那里等候,身后两名小黄门张开伞盖为梁师成遮风,一众人将门口堵得死死的,丝毫没有延杨凌入内对坐而谈的意思。
而杨凌也不动声色,趋前对着踞坐在胡床上的梁师成行礼:“见过梁宫观。”今日杨凌所来,自然是其来有自,赵佶虽然保下杨凌,为的还是保住为他所牵连的嘉王赵楷,限制旧党清流辈与太子结为一体,势力大张,甚而威胁到他至高无上的君权。
可并不代表,他对杨凌掌握的财计事不看重了,杨凌毕竟是暂时利用的过渡人物,等朝局稍稍平稳一些,对于这个能生出无数事情来的人,赵佶一点也没有再留他于位的意思,得保首领远窜琼崖已经算是杨凌祖上积德。
这段时间,就要赶紧将杨凌所掌握的这一大笔财源整理清楚,全部握在自家掌中,梁师成为赵佶赶鸭子上架,和赵楷共同提点这财计事,就奉赵佶号令传召杨凌至此,敲打一番,让他赶紧将一切整理清楚交出来。
不得不说,赵楷实在是不堪大用,虽然因为在危急关头鼓足勇气来了这一招神来之笔,但是事情过后却又后怕,再不愿意和杨凌沾惹半点干系,今日本来应当是他和梁师成一起前来寻杨凌问话,他却告了病,说是冒了风寒,怎么也起不了身,今日只能偏劳梁宫观主持一切了。
梁师成倒也没什么,和赵楷不要牵扯得太深也算合了他的心意,而且以前与杨凌的积怨犹在,今日好生炮制他一下也算是稍稍解一解这心头怨气。
从一开始就拿足了架势,踞坐于外,不延杨凌入内,一些膀大腰圆的内使还在他身后侍立撑腰,大宋内使对大臣,无礼如此,今日从梁师成始。
在梁师成想来,杨凌侥幸得脱,估计自家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现在正应该后怕得跟什么也似,也应该深深明白自己处境之劣,其实并没有太大改善,仍然是汴梁城中千夫所指的对象,归于自己提点,就应该奴颜婢膝到了极点,指望能巴结上他梁隐相,得以保住自家微末地位。
就算梁师成没有半点想照应杨凌的意思,看着这个以平燕功臣自许,桀骜不驯的人在自家面前屈膝,也不失为一快意事。
所以梁师成才冒着风寒,在室外等着杨凌前来,一则是实在不想拿杨凌当下属,二则就是就要在大庭广众当中,狠狠折辱这个人!
却没想到,料中应该惶惑不安,瘦了一大圈的杨凌,仍然腰背笔直,双眉如剑,目中神采湛然,仍然是那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稍稍弯腰的样子,气度沉稳的缓步而来,恰如分寸的行礼,不冷不热的招呼一声,仍然是那副目无余子的模样!
这人,当真该杀!
照理说梁师成久矣身处上位,而且学识功底极深,虽然是个阉竖,可早就养成了士大夫气度,政争之间,哪怕是与生死大敌也向来面上雍容气度不减,可是对着这人,却怎么样也也忍不住要用今日这般堵在门口示威的幼稚举动来表明他的敌意。
实在是因为这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和梁师成已经习惯了的大宋,已经习惯了这大宋末世陈腐之气格格不入,以常理对之,这人却活得摇头摆尾,滋润万分,什么样的危局都能脱身出去,对这人,再不能以寻常手段了!
看到杨凌这副模样,梁师成自家知道这堵在门口的幼稚举动有些自取其辱,当下冷哼一声,也不答礼,拂袖而起,转身就回明堂,他岁数大了,在这里顶着冷风吹也着实有些吃不住。
一众随侍内使都狠狠扫了杨凌一眼,跟着梁师成匆匆而入,只有最后一名内使嫌恶的说了一声:“还呆着做什么?隐相还有话要问你,趋前说话!真是个没眼色的蠢货!”
说起来杨凌向来是依足了幸臣的本份,对内使辈手面从来没有小过,应奉天家财计本来就是要和这些阉人打交道,以前和内诸省的使臣们关系算是不错,见面都有说有笑,看在钱财份上,内使们也没有一人和杨凌过不去。
可是今日梁师成都如此作态了,一众没卵子的家伙自然见风使舵,对杨凌疾言厉色起来,还唯恐眼睛瞪得不够大,语气不够恶劣,态度不够嫌恶,在这些作态背后,又有掩藏不住的垂涎,现在这么一大注财源圣人送到内诸司了,不让这人狠狠脱层皮,就不算得让他们领教了自家的手段!
反正圣人要保住的也是嘉王,对这人也没什么好感,现在嘉王又不出面,这人还不是要他圆就圆,要他扁就扁?
杨凌嘴角,只带着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讥诮笑意,内使辈的恶意落在身上,片尘不染,举步就跟入明堂当中,明堂内梁师成已然踞坐在上首,捧着宫熏微微闭着眼睛,两名内使小心的捧着饮子,杨凌站在下首,梁师成就当没看见,杨凌也不言不动,反正已经行过礼了,你梁隐相想什么时侯开口就什么时侯开口,我们大家耗着便是,你老小子是没鸡鸡之辈,腰不见得有老子好,看你能坐到什么时侯。(未完待续。)